第823頁
一頓飯吃得極度抑鬱,許輕嵐不大說話,姨太太也自顧傷心,只有大太太和芹香忙活著伺候馮正德吃喝。
一家子正陰雲密布弔喪似的,院子裡傳來吵鬧聲,馮正德心裡煩悶,便讓管家出去瞧瞧,管家不大會兒回來,面露難色。
「誰在外面吵鬧?」
馮正德舌頭不太打彎,吐字有些不清。
管家躬著身,小心翼翼道:「回爺,是……是……」
「誰啊?這麼吞吞吐吐的?」
管家心一橫,道:「是三……是王贊天。」
王贊天就是馮贊天,馮正德那個不是親生的三兒子,「王」姓是三姨太的母姓。
一聽他來了,大太太、二姨太全都抬了頭。
大太太想起上次就是這個馮贊天胡說八道,氣得老爺子差點沒了命,起身怒斥:「還不把他亂棍打走?!大過年的,別讓他擾了爺的清靜!」
管家趕緊點頭哈腰:「是是,我這就趕他走!」
不等管家出門驅趕,洋房門突然被撞開,馮贊天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懷裡抱著一簍子雞蛋,雞蛋擠碎,腥黃的蛋液順著簍底滴滴答答,滴在大理石地磚格外的滑腳,馮贊天本就躲避保安跑得匆忙,一個不慎踩上了雞蛋液,呼咚一聲,摔了個狗啃泥,本來就碎了不少的雞蛋全碎在了簍子裡。
不等他爬起來,保安們已經追了進來。
照理說,這麼多保安還帶著傢伙式,不可能攔不住一個手外強中乾的廢物,可馮贊天當初作威作福慣了,這些人對他還帶著骨子裡的忌憚,一時沒敢下狠手,讓他鑽了空子跑了進來。
保安們一看老爺太太臉色不好,嚇得趕緊上前扒肩頭攏二背,架著馮贊天就往外拖,馮贊天一身破舊的中山裝,腳底全是踩雪的泥,身上胳膊腿兒上還黏著噁心的雞蛋液,那腥味在外面不顯,在這燒著壁爐的暖和客廳,很快就蒸騰起了一股子雞腥味,熏得人眼睛疼。
馮贊天拼命掙扎,哭嚎著喊爹,涕淚橫流地又噁心又可笑,還真有點悽慘。
「爹!你不認我沒關係!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我爹!將來但凡用的上我,不管啥事,只要爹開口,當兒子的二話不說,命丟了也得盡孝!」
「爹!你看看贊天!就看一眼!」
「爹!今天是除夕,兒子就想看看你!上一年咱們還一家子一塊兒高高興興吃年夜飯,今年就剩我一個,我心裡難受!兒子心裡難受啊爹!」
二姨太素來和三姨太不和,主要倆人都生的兒子,難免勾心鬥角奪家產,如今自個兒兒子沒了,這假兒子卻上門哭天搶地地裝可憐,她難免火往上撞。
二姨太怒道:「什麼只剩你一個人?你那個偷人的娘呢?你找她去!滾出馮家!」
「那種水性楊花不守婦道的賤人,根本不配當我娘!我只有爹!沒有娘!」
馮贊天哭著嚎著騰空勾著門把手,就差沒把腸子肺子嚎出來了。
「爹啊!你就留我伺候你一晚吧!讓我儘儘孝!求你了爹!」
「我絕對不是貪圖馮家有錢才回來的!我明個一早給你磕了頭我就滾蛋!以後除了逢年過年,你不讓我來,我打死不來!爹!爹啊!!」
看著馮贊天那涕淚橫流的模樣,也不知是那可憐勁兒打動了馮正德,也或者是念起畢竟養了這麼多年,就是養條狗也有感情了,況且,這事也真不怪馮贊天,這是他娘造的孽,馮正德大發慈悲示意保安鬆開了他。
「下去洗乾淨換件兒衣裳。」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馮贊天如聖寵在身,激動地熱淚盈眶,趕緊衝過來,衝著馮正德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這才下去梳洗。
這裡本就是他的家,衣服鞋襪什麼都有,不大會兒他就整齊一新的出來,連頭髮都洗了。
馮正德看他發梢還滴著水,想讓他猜猜再上桌,話滾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到底不是親生的,心裡有了隔閡。
因為他的上桌,原本沉悶的氣氛瞬間活絡了不少,馮贊天噙著眼淚上演父慈子孝,一口口菜親自餵到馮正德嘴邊,長這麼大都沒這麼殷勤地伺候過他這個爹。
往日裡對女人說的甜蜜話全堆到了馮正德這兒,左一句失去了才知道爹多好,右一句為了爹上刀山下油鍋都不後悔,全然沒了早些天在醫院不能接受自己不是親生的,跑到馮正德面前撒潑的莽撞。
大太太看老爺子心情似乎好點兒了,也就沒再搭理馮贊天,只有二姨太憤恨地瞪著這個假冒偽劣產品,本來就吃不下,這下跟是吃不下。
全程,許輕嵐就像個旁觀者,安靜地看著,安靜地吃飯,一句話都沒插。
吃了飯,馮贊天主動要幫老爺子擦身,服侍他睡覺,老爺子上午回來就已經勞動了三四個人幫著洗過澡了,不用再洗,馮贊天就握著老爺子這些天明顯枯瘦了不少的手,淚花閃動的想當年。
老爺子剛剛喪子,又趕上偏癱過年,再加上也沉澱了幾十天了,憤怒過後,只剩感傷,馮贊天的一言一行,恰好熨帖了他的情緒,兩人倒還聊得挺融洽。
眼看夜深了,馮正德吃了藥昏昏欲睡,馮贊天起身又給馮正德磕了個頭,轉身就問管家有沒有空著的下人房,他要睡下人房。
管家哪兒敢做這個主,轉眼看向馮正德,馮正德嘆了口老氣,動了動手指,含混不清道:「還回你房裡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