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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君臣之間,並沒有什麼默契或者共同的政治抱負。
因為這時候的太上皇,除了想把權勢牢牢的攥在手心之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和心情去考慮這個國家,甚至千千萬萬的百姓了。
有志向的讀書人嚮往的是做商鞅,王安石,張居正那樣的官員。哪怕最後的下場不太好,他們也真真正正的改變著國運和世道,在巍巍青史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名字。
如果沒有那份機遇和本事,退而求其次,也想將來能成為六部尚書,甚至閣老。不說變法改變整個國家的國運,起碼權勢在手,能決定許多國家政策和成千上萬人的命運。
可林如海基本就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他成為太上皇的心腹的時候,太上皇年紀太大了,已經不可能再重新培養一個閣臣。他既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份心力了。
所以在太上皇晚年之後,才跟著他的這些心腹臣子,在某些意義上來說,都是隨時可以拋棄的棄子,太上皇用歸用,賞賜歸賞賜,但真沒放進心裡。捨棄了哪一個,也不算太心疼。因為他是皇帝,他想培養新的心腹太容易了。朝廷上新進的沒有背景和勢力的官員那麼多,他想讓其中的哪個小官聽話,誰還敢不聽呢。
就像林如海,難道他很喜歡給太上皇當棋子嗎?也不過是沒有別的選擇罷了。
林如海生不逢時,因為太上皇之後的皇帝也是個明君,可這個明君嫉惡如仇,又對太上皇心存不滿,所以他這個太上皇的心腹註定得不到重用。
他這一生的官運基本已經到頭了,現在的林家是林璟的時代了。
林璟在新皇登基之後才出來考進士,也就是這麼個意思,不想再牽扯到上一任皇帝,又因為什麼原因導致仕途不順。
可惜林璟的運氣也不怎麼好。
新皇剛登基,就冊封了一個出身低微的貴妃,大肆的寵愛她,還提拔了她的娘家人,用她來壓制皇后和剛冊封的承恩公府。而皇后素有賢名,她的家族又在新皇奪嫡和登基的過程中出了大力,並無什麼明顯的過錯。
如果新皇是個色令智昏的蠢材,那還罷了。可惜新皇聰明非常,在先皇諸子中也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幹。他這麼做,顯然是故意的。
林如海對新皇的評價立即降了一個級別,新皇極其聰明,性情卻有些急躁和刻薄寡恩。借了皇后家的力,此時卻又嫌棄皇后娘家權勢太重,破壞了後宮和前朝的平衡。
剛剛過了河,就想要拆橋了,也未免變臉變得太快了。
當然,新皇想要後宮平衡——不要皇后一家獨大;想要在前朝培養新的心腹——用他們來平衡過去在他身邊作用極大,紮根極深的承恩公府勢力
——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後宮和前朝確實都需要平衡,任何勢力一家獨大對皇帝來說都的確有顛覆皇權的危險。
但是他做得太急了,也做得太難看了,明晃晃的搞出了寵妾滅妻的把戲。
哪怕沒有窺探出皇帝脾氣秉性的全貌,林如海也當即做了決定,林璟絕不能成為新皇的心腹手下——因為這個皇帝太多疑,太急躁,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就像新冊封的貴妃和她的娘家,此時真是如烈火烹油之勢,看上去真是蒸蒸日上。可是承恩公家不是好惹的人家。而且像貴妃娘家這樣身份低微,因寵得官的人家,也是被全體科舉官員們排斥的。
可以說,貴妃的娘家除了皇帝的寵愛之外,並沒有什麼盟友和支持者存在,未來實在堪憂。
林如海發現新皇並不像先皇——先皇剛直執拗,對敵人毫不留情,但對自己人和心腹重臣確實是坦誠相待,君臣相得的。
新皇分明像晚年的太上皇——把後宮的妃嬪和前朝的臣子都視為他掌中的棋子,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
可是他不知道,物不平則鳴,人心不平那就更不得了了——當初林如海他們敢對太上皇的命令陽奉陰違,也不過是因為他們心中不平,又占著理罷了。
現在新皇明晃晃的寵妾滅妻,過河拆橋,在許多人心中,這是皇帝品行有瑕。哪怕不敢宣之於口,心裡也對皇帝有了看法。
林如海他們當初敢違背太上皇,將來也必定有臣子敢暗搓搓的違逆現任皇帝。這是因為新皇的所作所為,並不能讓人心服口服。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哪怕君臣地位不同,君王可以對臣子的身家性命一言而決,也改變不了人心所向。
這個皇帝過於的任性與急躁——得到新皇的賞識,大概很容易升官,可更有可能被他當成棋子隨意擺弄——就像貴妃和她的娘家。
所以林如海告訴林璟,讓他本本分分當官——將來就算當了高官,能時時面聖了,也絕不能給皇帝留下他很善解聖意的映像——免得讓皇帝覺得他很好用,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了。
與其那樣,還不如樹立一個本分當官的映像,哪怕死板些不討人喜歡,起碼穩穩噹噹的。皇帝就算不喜歡也不會太討厭。
林璟很相信林如海的判斷,從此對皇帝敬而遠之。
後來的事情果然驗證了林如海對皇帝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