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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聽他話,四散開回到自己畫架上。
不知道哪兒冒出來一句:「小仙女來了。」
紀亦嘖一聲。
又有人說:「仙男要含情脈脈了。」
頓時整個教室都鬨笑起來。
桑苑百感交集,看到紀亦耳尖的薄粉時,心情稍微好起來。
昨天坐的椅子擺在正中間,沒有變過位置,她儘可能按照昨天的樣子坐著。
紀亦也自覺站到窗邊。
下午任務不重。
小部分學生前一天已經畫完了肖像圖,等宋老師檢查指導完後,隨便畫了點靜物。
其它學生所剩作業也不多,再上上顏色,或者再揣摩一下光影就能完成。
下午第二節課上一半,等最後一個學生交完作業後,他倆徹底解放。
宋老師一邊感謝,一邊說著買點東西當做回禮一類的話。
桑苑急忙擺手:「不用了,反正我們都是閒得沒事找事做。」
倒是紀亦眼珠子一轉,說個「我還真有想要的東西」,這就湊了上去。
他和宋老師鬼鬼祟祟嘀咕一陣,期間,宋老師時不時往她身上看一眼。
到最後,他拍拍紀亦肩膀,豎起大拇指:「藝術就是要在感情中升華,加油。」
紀亦也跟著一豎大拇指,又一挑眉。
「那我過段時間過來拿。」
宋老師揮手:「行行行。」
紀亦歡歡喜喜回到桑苑身邊。
他順手撈過她的背包:「走吧。」
似乎並不準備告訴她剛才和宋老師說了什麼,神神秘秘的。
桑苑心裡有事,沒說話。
她臉上明明沒任何表情,可就是讓人覺得她微微皺著眉,仿佛對什麼感到不解一般。
***
紀亦的高興一會兒就收斂了回去,這一路異常安靜。
他們沒走大街,而是繞後經過南橋,然後來到河堤。
許是晴天的緣故,河風輕柔,岸上護堤草依然青碧,一片片隨風搖擺。
草地上偶爾能看見坐著的人,或是釣魚或是聊天。
他們也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河風拂過,紀亦能看見她嬰兒似的睫毛稍稍顫動。
隔段時間,桑苑終於開口:「你不問我關於我媽媽的事?」
紀亦隨手撿了塊石頭把玩。
他笑著,很誠實:「我不知道該不該問你。我倒是想知道,特想、非常想,但是……」
對於別人來說,母親歸來應該是件好事,可桑苑看起來沒那麼開心。
可能涉及的因素太多,自尊、隱私、還有陰暗的一面。
他聲音停了下:「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你決定說出來的時候,我再傾聽比較好。」
桑苑微笑。
事實上她笑意開懷的時候,臉頰正中間也會有小酒窩,但見過她酒窩的人少之又少。
因為她極少有笑得特開心的時候。
她沒告訴他事情經由,只說著自己心情:「我媽沒出現的時候,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畢竟從小到大,生活里根本沒有這個人。但是,她出現之後,我反而有點難過了。」
紀亦沒出聲,聽她講。
她聲音放輕:「雖然我昨天還和別人說既來之則安之,實際上,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公平吧。」
「我媽和我繼父還有個女兒,才兩歲。妹妹生來就有父母陪在身邊疼著她。她媽媽事無巨細記得她每件事,可她媽媽根本就不了解我。」
桑母儘可能想要補償,想要對她好——不是說不愛她,而是生活中的細節,往往更加戳動人心。
她知道妹妹喜歡吃蒸蛋,卻不知道桑苑討厭湯圓。
她知道妹妹睡覺打人,卻不知道桑苑並不習慣兩個人睡在一起。
她會精心規劃妹妹的幼兒園,乃至大學,卻連桑苑讀過哪些特長班都不知道。
桑苑說的是「她媽媽」。
不是指她自己的母親,而是妹妹的母親。
紀亦看著河面:「你覺得愛是什麼?」
卵石散落,河水粼粼泛著微光。
桑苑沉吟片刻,搖搖頭。
紀亦笑了笑:「卡波特寫的,愛是你給它拴上石塊,沉入水底,它也會不受控制浮出水面的東西。」
「十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可以拋之腦後沉入水底。但她沒能放下你們,她回來了不是嗎?」
中間也許還有隱瞞下來的波折和心路,但最後結局是選擇了她們。
桑苑點點頭。
「我知道她才剛回來,她也需要時間來了解我。」
紀亦笑容又明麗起來:「桑苑兒,兩歲的小朋友正是嬌氣的時候,會哭會鬧。但你不一樣,你不是會哭的孩子。」
桑苑皺眉:「我要因為這點小事就哭哭鬧鬧,不是很矯情嗎?」
紀亦看她一眼。
莫名的,桑苑覺得他眼神有些和平時不一樣的東西。
像是替她難過,轉瞬即逝。
紀亦嚴肅道:「這不是小事。更何況很多事情的結果,都是由千千萬萬件小事積累而來。」
他將手上石塊斜著扔進水裡。
咚咚咚。打了三個水漂。
末了,緩聲道:「桑桑,世界上有不少粗心大意的人,他們不會隨時觀察你,揣摩你心思。你安靜不說話的時候,他們察覺不到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