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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拓喊住他:「幹什麼去?」
「睡覺去啊。」
炎拓指手術室:「你睡覺,她怎麼辦?」
呂現沒聽明白:「我睡覺,礙著她什麼了?」
炎拓說:「她情況不穩定,還在觀察。萬一半夜有什麼狀況……」
呂現懂了:「你要我不睡覺、在邊上觀察?」
炎拓點頭。
呂現怒了,不過看在手機的份上,還是極力委婉:「拓哥,你是要醫生死嗎?你聽說過哪個醫生是白天做完手術,晚上還熬夜在邊上觀察的?這要你當院長,得猝死多少醫生?」
聽著很有道理的樣子,炎拓還是沒繞過彎來:「那她要是出狀況……」
呂現被他蠢怒了:「要護工幹什麼吃的?家屬陪床幹什麼吃的?出狀況就來喊我啊。」
***
呂現一睡,屋子裡就安靜了。
炎拓洗漱了之後,關掉外屋的燈,進了手術室——白天看不覺得,晚上這兒就有點瘮人,因為手術室的光偏冷,到處又都是醫用器械,那些鋥亮的刀、剪、鉗具,多少有些陰氣森森。
聶九羅躺在手術床上,還是那副昏睡的模樣,嘴唇有些乾結,炎拓開了瓶純淨水,用乾淨的棉簽蘸濕,給她潤了潤唇,說了句:「原來你是瘋刀啊。」
她聽不見,很安靜很安靜。
能睡著就是好事,炎拓張開毯子,給她全身罩上,然後拖了張椅子坐到床邊:雖說屋裡有暖氣,但畢竟入冬了,晚間會降溫,蓋一層手術油布,遠遠不夠。
正要把她的手也送進毯子裡時,忽然發現,她的手在動。
還是那隻右手,動得沒心臟復甦時那麼狠了,但仍在動,時不時抽那麼一下。
真奇怪,整個人都那麼安靜,安靜到跟死只一線之隔,除了這隻手。讓他忽然想起聶九羅在他車裡睡著的那次,也是有隻手——忘記了是不是這隻了——微微翹起,不肯跟身體一同睡去。
代表了什麼?代表她有那麼一根始終沒安全感的、焦慮的神經,像只張皇的小動物,即便在本主沉陷的時候,也始終不斷奔跑、四處張望,不得安息嗎?
炎拓伸出手去,把她的手輕握進掌心。
果然,像上次一樣,她的手,連帶整個人,立時靜寂下來。
炎拓握著她的手,肩膀靠上椅背,仰頭看天花板,以及高處的手術無影燈。
這大樓可真安靜啊,無影燈的冷光鏡里,影影綽綽,扭曲地映出了他的形容。
炎拓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炎還山。
***
炎還山死的那年,炎拓八歲,而在那之前兩年,生母算是「基本」死亡——身體尚在,人生傾塌。
對父母的死,炎拓都沒太大感覺,他是林姨帶大的。「林喜柔」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從來沒有指向過母親。
對於更小時候的事,他只有模糊的記憶,但分辨不出到底是記憶還是臆想。
比如他依稀記得,自己有個妹妹,很可愛,很漂亮,說話時嬌聲奶氣,跟林喜柔提起時,林喜柔說:「你記錯了。」
他堅持過一兩次自己的意見,每一次,林喜柔都大發脾氣,於是到後來,他再也不提,也漸漸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妹妹。
……
炎還山死於癌症。
死之前,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很久,整個人形容枯槁、行動遲鈍,醫院建議居家休養,說是再治療也沒太大意義了。
他會在炎拓做作業時硬守在他身邊,嘿嘿笑個不停,笑到口水都流到了他的書本上,趕也趕不走。
幾次之後,炎拓習慣了鎖門,炎還山也習慣了蹲在門口,間或向著空氣小心翼翼解釋:「小拓做作業呢。」
他會一大早就起床疊衣服,一件一件,疊進行李箱,然後偷偷摸摸拖著行李箱來找炎拓,壓低聲音,神秘兮兮說:「今晚的火車,我們車站見。」
然後咧嘴一笑,滿臉洋溢著幸福。
炎拓極其無語,煩死這個神經病了。
再然後,家裡還添了個丑不拉幾的林伶,他不懂林姨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沒妹妹嗎?為什麼還給他搞回來一個?
而且還這麼難看,腦袋上稀疏的黃毛,紮起來像豬尾巴!
八歲的他如同一隻氣泵,也不知哪來那麼多脾氣,或許是因為潛意識中早已累積了很多憤懣,只是他不明白而已——好在除了林姨,其它人都可供他發泄,他踹過炎還山,炎還山反應遲鈍,被踹了之後很久才回頭看他,一邊看一邊嘿嘿笑;也打過林伶,林伶不敢告發他,每次都躲到角落裡很窩囊地哭。
炎還山死的那天,林喜柔帶著林伶打預防針去了,家裡只有他。
他記得,自己在玩單機遊戲,《暗黑破壞神》,角色名叫「烈焰之拓」,沉迷於在一片片暗黑大地上奔跑、殺敵、成長,目標是成為種族內的「Master」。
正玩得起勁,聽到炎還山的房間裡,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砸落地上。
炎拓停了遊戲,這悶響讓他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悶響之後,又有桌椅被抓挪的聲音傳來。
炎拓循聲過去看。
一進門,就看到炎還山正拼命往門口爬,全身猛烈抽動,氣都喘不勻,枯槁的臉上爆起一根又一根青筋。
再小的孩子也能看出是出事了,更何況炎拓已經八歲了,他轉身往客廳跑,想去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