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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爹脖子一梗,以吼壯膽:「你特麼看什麼看!喊你們管事的來跟我說話!」
林喜柔笑起來:「你不認識我了?」
瘸爹一愣,又仔仔細細把林喜柔打量了一遍。
開什麼國際玩笑,他怎麼可能認識她?這樣一張臉,但凡見過就不可能沒印象。
他皺起眉頭:「你認識我?」
見林喜柔默認,他更奇怪了:「什麼時候?」
林喜柔說:「我提示你一下,九一年底、九二年初的時候。」
瘸爹只當她在放屁:「小丫頭,九一九二年,你都還沒生出來吧,想詐你瘸老爹,你還嫩點!」
林喜柔笑了笑:「沒想起來啊,再給你點提示,那時候,你在地下。」
瘸爹冷不防一個激靈,原本人是歪靠在椅子上的,現下後背發涼,身子也漸漸坐直了:「你怎麼知道的?你家……大人跟你說的?」
大人?神特麼大人。
林喜柔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起身,兩手撐住桌沿,向著瘸爹俯下身子,再然後一字一頓,笑容也慢慢消失:「都到這份上了?你還想不起來?你那腿,是怎麼沒了的?」
瘸爹頃刻間骨寒毛豎,連斷腿處都在發脹發熱了:「你……你怎麼知道的?你是誰?」
我是誰?
林喜柔說:「怎麼問起我來了?該我問你啊,我兒子呢?」
她雙目漸漸赤紅,一股惡氣直衝胸臆,盯住瘸爹皺紋百結的老臉,猛然張大嘴,發出一聲悽厲的嘶吼。
美人大多數時候都是美的,即便哭,都是梨花帶雨,但猙獰的時候例外——猙獰的時候,再美的面目都會肌理變形、五官移位。
更何況,瘸爹看到,林喜柔翻卷的舌頭下頭,像動物受驚奓毛一般,豎起了一根根黑白錯間的、如同豪豬身上才會有的,密布的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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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1月26日/星期五/晴
好久沒寫日記,本子翻出來,紙頁都發黃了。
這事真不賴我,當媽了,時間就不是自己的了,從早到晚,嗖嗖的,都不知道日子過哪去了,老話說「有了媳婦忘了娘」,照我說啊,是「有了兒子忘了郎」,我真是連大山長什麼樣都記不大真了。
今天難得有時間,得寫長點。
過去這一年,最重要的事就是添了小拓,兒子太乖了,可真是個小天使,很少哭鬧,還總笑,他笑我就對著他笑,能對笑半個小時也不累,像個樂呵呵的傻子。我已經在嫉妒他未來的媳婦兒了,真是難怪自古以來,婆媳關係都處不好,能處好嗎,這麼早就已經嫌上了。
大山跟我說,這麼喜歡孩子,就再生一個唄,最好生個女兒,這樣就兒女雙全了,還讓我別管什麼計劃生育罰款,拍著胸脯說「現在咱有錢了,罰款隨便交」。
生個女兒也挺好,小拓領著個乖巧的小妹妹,這畫面,想起來我都美得暈乎乎的。
不過生孩子對女人來說,真是場消磨,生完小拓之後,我身體就不大好,還添了漏尿的毛病,產假一休再休的,後來索性就辭了。大山體貼我,說要找個保姆。
我嚇了一跳,這不是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嗎?
大山笑我土,讓我放眼看世界,說十四屆三中全會都開過了,要建立市場經濟體制了,還讓我向港台老闆看齊,人家那才叫會享受。
上周,他把保姆領回來了,要麼,我現在怎麼會有空閒在這寫日記呢。
這個小保姆李雙秀,我其實不是那麼滿意,有兩點,一是,這姑娘太漂亮了,不誇張的說,去當明星都不過分,這樣的人,能安心當個小保姆?二是,保姆嘛,當然是歲數大點、奶過孩子的好,太年輕了,不牢靠。
但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人家來幫你做事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這不是地主婆作風嗎。
大山私底下跟我說,這小保姆,跟咱家還有點淵源。他問我還記不記得李二狗,雙秀就是二狗的妹妹,來礦上想找份工作,大山覺得礦上活太重,又都是男人,不方便,才把她領回來當保姆的。
那個偷了礦上的錢、失蹤一年多了的李二狗?大山也太好人了,李二狗偷了礦上小一萬呢。
不過,我跟大山說絕不可能,李二狗長得那叫一個難看,跟李雙秀簡直一個地下一個天上,親兄妹,眉眼間怎麼能一點相似都沒有?
大山說我沒見識,說這種情況多著呢。
多嗎?可能我是需要長點見識了。
話說回來,雙秀帶孩子還挺似模似樣的,有時候,小拓在我懷裡都哄不住,到她那兒就好了,我真是懷疑,她是不是有過孩子。
就寫到這吧,一年多不寫,真是寫得乾巴巴的,流水帳了。
附:今天長喜來家裡了,還拎來了兩隻老母雞,這孩子,礦上本身錢就不多,還老往我這買東西,我得跟大山說說,月底讓會計給長喜多打點錢。
——【林喜柔的日記,選摘】
【第三卷 】
第32章 ①
晚十點。
聶九羅翻完了一本《西方當代雕塑》。
老實說,她的生活還真沒炎拓想得那麼刺激:外出多是採風,不外出時不是和泥打交道就是看書——老蔡前些天給她提了個建議,讓她儘量接觸各色人等、多多擁抱生活,說雕塑絕不是簡單的照貓畫虎或者閉門造車,一定要注入閱歷、閱歷!這樣,觀眾從一塊泥疙瘩里都能感受到她層次繁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