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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拓在金人門內住下來。
他基本每天都去澗水,有時會在那過夜,隔幾天隨著騾隊出山,把自己捯飭清爽了之後再進。
他習慣了衝著對岸喊話,從來都是無人應答,澗水很長,不清楚對方在對岸的哪個方位,炎拓生怕錯過,索性使了個笨法子,用夜光漆在這一頭的高垛上噴字,噴寫了一條又一條。
噴累了的時候,他就拿手電光遙遙照那些字,用不了多久,字的碧色光跡就會一條一條,在暗夜裡鋪展開。
——裴珂,可以出來聊聊嗎?
——阿羅你在嗎?
——我基本上每隔一兩天就會來河岸,要是看到了,能等我一下嗎?
——我在這留了幾瓶夜光漆,能回我個話嗎?
寫了這麼多,只要人來了,總能看到吧?
可萬一她們來的時候,這些字,都黑下去了呢?
不能只依賴這一個法子,有一次,炎拓跟余蓉商量說,他想依著地圖,去找樂人俑,嘗試一下敲纏頭磬會不會管用。
余蓉像被馬蜂蜇了一樣跳起來:「你瘋了吧?你還想把那些東西招上來?」
炎拓說:「我考慮過了,到時候,你們退進金人門,它們上來了也不能把你們怎麼樣。至於我,只要裴珂在,我能跟她對上話,就沒什麼問題。」
余蓉啞然,想勸兩句,轉念一尋思,隨他去吧,人執拗時別攔,越攔越執拗,再沸的湯水,擱著擱著,總有冷下來的時候,拼命對著吹氣是吹不涼的。
她給炎拓提供了地圖。
炎拓找了足有兩天,終於找到了,真如邢深所說,這兒的地形很奇特,像個朝內傳音的、巨型的喇叭。
然而,眼前一片狼藉,所見皆是廢墟:所有的樂人都被砸爛了,俑片碎了一地,纏頭磬也毀了,只余折毀的磬架和一兩片磬石。
炎拓在原地躑躅了好久,撿了片磬石回來。
那天,雀茶和孫理出山了,另兩個人當值,湊在一起說起來,其中一個很篤定:「不是深哥砸的,深哥敲磬的時候,我也在,還上去試敲了兩下呢,敲完在那等了好久,沒等來動靜我們就走了,我們走的時候,不管是磬還是樂人俑,都還好端端的呢。」
那是林喜柔的人砸的?不太像,她對纏頭軍的事知道得不多。
余蓉想了想,說:「像是白瞳鬼做的,裴珂是纏頭軍出身。」
炎拓沒想明白:「她為什麼要毀掉這個呢?」
余蓉沉吟了會:「是要徹底斷絕跟地面之上纏頭軍的聯繫吧,她出狠手,擄走那麼多人,看架勢,也是不準備跟咱們保持什麼友好關係了。」
炎拓沉默了很久。
他覺得自己走進死胡同里了:夜光漆的喊話從無回應,纏頭磬這條路又被絕了,他接下來可怎麼辦?
等嗎?誰知道會等到猴年馬月?
或者……入黑白澗?
炎拓陡然打了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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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堪堪又是一個來月過去了,除了澗水日復一日的洶湧,青壤之內,一如既往的死寂。
這期間,劉長喜回了由唐,林伶經老蔡介紹,報了個什麼雕塑速成班,盧姐依然在小院待著,委婉地朝他打聽過一次聶九羅什麼時候回家,說是自己的家政合同快到期了。
每次接到這種電話,炎拓都草草敷衍過去,他現在被自己給陷住,全然賭徒心態,離不開金人門了:已經等了這麼久,萬一轉身一走,對岸就來人了呢?
再等幾天,再多等幾天吧。
余蓉跟他說準備撤出的時候,炎拓猝不及防:「啊?」
余蓉無奈:「我在這兩個多月了都,總不能把這當家吧?蔣叔這頭差不多了,也是時候忙後面的事了。」
又說:「看在大家交情的份上,我間或陪你來個一次兩次可以,長住我可吃不消啊。」
炎拓設法找補:「那……其它人呢,我可以出錢,繼續雇他們一段日子。」
只要有人在這幫他守著金人門,有騾夫趕著騾子進出保障物資,那現狀就還能維持。
余蓉:「你沒聽我說嗎,要忙後頭的事了,還要去探探南巴猴頭呢,這裡得放一放了。你也出去過段正常日子吧,老在這耗著,跟外頭都脫節了。」
雀茶在邊上聽著,一時嘴快:「是啊,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說不定要長期抗戰……」
驀地想起要給炎拓「信心」,趕緊住了嘴。
「長期」兩個字,跟一盆冷水似的,澆得炎拓透心涼。
他其實不怕「長期」,三五年,七八年,想想並不難捱,他在林喜柔身邊,不也捱了很久嗎?
怕的是這長期「長」得沒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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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準備撤出,最後的幾天,炎拓往澗水跑得更勤了,每趟都儘量帶更多的電池,沿著澗水河岸不斷地走,不斷給夜光漆餵光——走著走著,身後就迤邐開一道長長的光帶。
有時,他會駐足岸邊,考慮著心一橫、入黑白澗的可能性,終究是下不了決心:進去了,就回不了頭了。
這一天,和往常一樣,他一路沿著澗水餵光,那些暗下去的大字,隨著光線的攝入,又依次亮起,明明暗暗,看上去有點悲涼。
走著走著,炎拓無意間一瞥眼,看向澗水。
觸目所及,忽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