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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喜哭笑不得:「我留她照片?那是沒注意照上去的,總不能把她給摳了。」
他又把影集往前翻,翻著翻著就感慨起來:「當年啊,拍照不容易,都是用膠捲的,哪像現在,手機咔嚓就是一張——我們一見著相機來了,就爭著往上擠,有時候,給人塞蘋果說好話,請人家幫我們拍一張,不好意思拍單人的,都是幾個人擠著拍……」
正說著,林伶突然摁住了他翻動的那一頁,不止聲音抖,全身都在顫抖了:「長喜叔,你……你翻回去,就剛……剛剛那頁。」
這丫頭今天是怎麼了啊,奇奇怪怪的,這些都是老照片了,按說,拍這些照片的時候,她還沒出生呢。
他翻回到前一頁。
這是張上半身的雙人合照,兩個面帶稚氣的小伙子,稍嫌拘束地看向鏡頭,其中一個是劉長喜,另一個……
林伶的聲音像是飄在天外:「長喜叔,這人,是誰啊?」
劉長喜看了眼照片:「嗐,這是李二狗。」
或許是因為剛見過那個酷似李雙秀的女人,又或許是因為過年了,年關回望,劉長喜憶舊的心緒慢慢漲起,話也不知不覺變多了:「那時候剛進礦,他拉我拍照,我就拍了。」
「後來才知道,他在礦上名聲不好。再後來,他偷了礦上的錢跑了,足有小一萬,那年頭的小一萬,你想得多值錢啊?炎拓他爸人好,沒報警,估摸著是想給他一個機會,私底下托關係找,沒找著。他家裡還來礦上鬧過,說兒子沒了——你說好笑不好笑,偷了人家這麼多錢,還想再訛一把。」
林伶沒說話。
事實上,聽到一半時,她就不知道劉長喜在說什麼了。
她覺得自己的神魂慢慢從顱頂升起來,飄出了這間屋子,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很久之前。
那裡,院牆是黃坯土混著稻草壘的,牆中間還塌了一塊,有頭大黑豬,哼哧哼哧從豁口裡奔了出去。
那裡,屋子裡供了個帶框的黑白遺像,框玻璃裂了一長道,照片上是個年輕男人,小眼睛塌鼻樑,反正長得不好看。
原來,他叫李二狗。
***
1997年11月4日/星期二/陰
今天,大山把我從拘留所里接了出來。
大山來之前,公安給我訓話,說:「要不是看你精神有問題,這事沒這麼容易了結,你知道嗎?」
精神有問題,現在,所有人都當我精神有問題了。
一周前,我實在承受不了心理壓力,投案自首了。我不想當個睡不著安穩覺的殺人犯,我都想好了:誤殺,又是投案自首,應該能判得輕點,大山再四處活動一下,使點錢,興許五年八年就出來了。
我跟公安交代說,人是我誤殺的,也是我拖出去埋的,大山什麼都不知道。
兩個人里,總得開脫出一個吧,不然,誰來照顧小拓和心心呢?
一開始,公安很重視這事,給我錄了口供,詳細問了一切,反正,所有程序都在意料之中。
可過了兩天,走向就不太對了,我隱約聽到消息說,公安在我交代的埋屍地點,什麼都沒發現。還有,李雙秀沒死,回來了,自己跟公安說,就是出去玩了一陣子。
她沒死?回來了?
謠言吧?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她一口氣都沒有,半邊臉被電得發焦,在水裡泡了那麼久,怎麼可能還活著?
……
大山辦完手續簽了字,領我出來。
我急著問他關於李雙秀的事,可身邊老有人,不好開口。
好不容易出了拘留所的門,我拽住他想問,他沒搭理我,還狠狠掐了我一下,掐我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我抬起頭,這才發現,李雙秀也來接我了。
她就站在大山的小轎車旁邊,一手抱著心心,一手牽著小拓,笑眯眯地看著我,說:「林姐,好久不見啊。」
我也發抖了。
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見到《聊齋》里的狐狸精了,還是頭千年的、會吃人的狐狸。
1997年11月12日/星期三/多雲轉晴
回家一周多了。
左鄰右舍還在叨叨我有精神病的事,大家都說,我是因為老公和小保姆搞上了,嫉妒失心瘋了,突然一下子就精神失常了。
真是好笑,你們知道個屁,一個個的,都跟趴在我家窗台上看到了似的。
敏娟和長喜都來看過我。
敏娟看我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坐得也離我儘量遠,仿佛下一秒,我就會瘋病發作,跳起來撲向她。
長喜帶來一大兜核桃,一個個敲開剝好的,眼圈紅紅地跟我說:「林姐,你多吃點這個,有營養。」
真是傻孩子,我腦子沒病。再說了,真瘋了,哪是核桃治得了的。
這趟回家之後,我跟李雙秀的地位好像突然對調了,她是女主人,陪著大山參加各種對公的應酬,我是小保姆,而且,還是個從早到晚被鎖在家裡、有精神病的小保姆。
我怕她,我真的怕她。
我晚上做噩夢,夢見她站在小拓的床頭,影子被燈光投在牆上,開始是人的影子,後來就是狐狸的了。還夢見心心突然不見了,我找到她房裡,看見她正守著口大鍋撈骨頭吃,我問心心在哪,她就笑著往湯鍋里指。
怎麼辦,報警嗎?我一個精神病人,誰會把我的報警當回事?報了警,又有誰會相信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