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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頓了頓低下頭,看林伶埋在自己胸口的腦袋,伸手拍了拍她的頭。
都走吧。
這汪腐臭的泥潭子底下,浸著他家人的屍骨,他是走不了了。
能走一個是一個。
他低聲叮囑林伶:「讓我想想辦法,尋找時機。這段時間,你別跟林姨對著幹,假意順從,不妨跟呂現做做戲,其它的,我來安排。」
林伶用力點了點頭。
***
安頓好林伶之後,炎拓外出了一趟,把車子開回別墅,又把裝著陳福的帆布袋拎上樓,鎖進了雜物房。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凌晨兩點。
這幾天舟車勞頓、高度緊張,但炎拓仍毫無睡意,他關了大燈,只留檯燈照明,在書桌前坐了很久,想幫林伶計劃一下脫身的法子,腦子卻如一團漿糊,在不同的事件中來回撕扯。
頓了會,他突然起身,把踏步梯搬到書架邊,踩著上到最高層,把其中一格堆放著的那摞書外移,伸手探進書後。
這一格的背板,是做了夾層的。
炎拓摸索著移開夾層,縮回手時,手裡多了冊厚厚的本子。
重新坐回桌邊之後,他把冊子正放到檯面上。
這是一本硬殼的筆記本,32開大小,本子已經很破舊了,但九十年代中期,曾經流行一時,裡頭的紙頁都分了不同的顏色,或淡紫或淺綠,印著不會妨礙落筆行字的花卉圖案。
在這筆記本簇新的時候,紙頁上還會散發出淡淡的香氣,但現在,二十多年過去,本子通身也只剩下紙張的腐味了。
翻開硬殼,扉頁的那張,有隻很小的白色書虱匆匆爬過,而略顯發黃的紙頁上頭,有幾行娟秀的藍色水筆字。
【堅持記日記,讓它成為伴隨一生的良好習慣。這是生命的點滴,這是年華逝去之後,白髮蒼蒼之時,最鮮活燦爛的回憶。】
落款:林喜柔。
炎拓隨手翻至一頁。
***
1997年3月12日/星期三/晴(植樹節)
今天是植樹節,買菜回來的時候,我看見小學生們扛著小樹苗、在老師的帶領下上山種樹。
聽說今年種樹特別有意義,因為香港回歸,是回歸樹。
人也是挺好玩的,給樹這麼多名頭,樹可不知道,只顧著往上長就是了。
今天也是我帶著心心搬出來住第十天。
有時候想想,是不是給心心起錯名字了,小名叫「開心」,可自打她出來之後,我一天也沒開心過。
我瞎想什麼呢,這是大人的破事,跟女兒有什麼關係。
想小拓了,那天離家出走的時候,小拓被李雙秀帶出去玩兒了,一氣之下,只抱了心心走,也不知道小拓這幾天,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想想小拓真是可愛啊,心心剛出生的時候,小拓被帶來看心心,我滿心以為,會是小哥哥小妹妹相見,特別溫馨。
沒想到小拓皺著眉頭,很嫌棄的樣子。
憋了很久才問我:「媽媽,妹妹怎麼這麼丑啊?」
笑得我肚子都疼了,是真疼,剛生完嘛,我說:「剛生出的小孩兒都這樣的,長著長著就好看了。」
小拓顯然不相信,過了會又沒憋住:「媽媽,妹妹是個禿子啊?」
差點把我笑岔氣了。
真是個傻兒子,將來你有了自己的小孩就知道了,剛生出來的孩子,本來頭髮就少嘛。
晚上的時候,接到大山的電話,說是明天要來跟我談一談。
明天就明天吧,藥買好了,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我只回了句:「你一個人來,這是咱們夫妻之間的事,你敢帶她試試看。」
1997年3月14日/星期五/小雨
昨天亂糟糟的,什麼都亂糟糟,今天騰出手來,把事寫寫吧,畢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自殺。
當然了,假自殺。
其實啊,我一直以為,男人出軌這事是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的,即便發生了,我也該夠決絕夠瀟灑,一走了之。
可是事到臨頭,才知道特別不甘心,敏娟也勸我說:「憑什麼啊,辛辛苦苦一個家,兒女雙全了都,你瀟灑一走,什麼都讓給狗男女了?臨到頭來,你只落了個瀟灑?」
也是。
我算是理解為什麼那麼多女人遭遇第三者插足時、打得那麼撕破臉皮了,三個字,不甘心吧。
我請敏娟幫我帶一天心心。
之前買了一百顆安眠藥,在跟大山約定的時間前半小時吞了,大山一向是個守時的人,這麼重要的事,應該不會遲到的。
當然了,他遲到我也不怕,我通知了長喜,讓他在樓下守著,如果那個時間點大山還沒到,就上來找我。
長喜是個靠得住的老實孩子,我相信他。
我就想賭一把,夫妻這麼多年,大山你是救我還是不救我,咱們之間,是不是真就一點情分都沒了——你要是做得出來,我也就死心了,也不想挽回什麼了。那之後咱們該怎麼分怎麼分,這輩子也不用牽扯了。
……
一百顆藥,可真夠嗆的,洗胃把我難受慘了,自殺這事,我這輩子應該沒二回了。
不過,我的體質可能比較抗藥,大山進門的時候,我都還沒完全昏睡過去,所以,大山的反應我全聽到了。
他拼命晃著我的身子叫我「阿柔」的時候,瘋狂衝出去叫人的時候,眼淚落我手上的時候,我覺得不是裝的,裝也裝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