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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伶對著那灘血站著,努力說服自己:這一定是壞人,害過林姨,所以林姨狠狠地動私刑報復了回去——私刑當然是違法的,但是大人之間的事,太複雜了,也許……也許林姨也是沒辦法。
理智告訴她應該立馬轉身上樓、走出那道鐵門,當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發生過,但雙腿不聽使喚,打著顫走下平地、又繼續往裡走——她想知道那個男人被拖到哪裡去了,林姨吩咐「要留口氣」,是想學電視裡那樣,留著這個人的命、長久折磨嗎?
又或許,是她內心裡,實在不相信林姨會做這麼可怕的事,一定要眼見為實,看到了才肯死心。
負二層占地面積不算小,分不同區塊,有儲物室,也有培養室,不過很多還沒完全建好,走廊岔口很多,林伶也不知該往哪拐,亂走一氣之後,前面是個培養室,沒路了。
林伶試了一下門把手,居然擰開了。
她不知道燈在哪,只能就著走廊的燈往裡看。
首先聞到的,就是泥土的味道,這間房中間有一大片區域沒有抹水泥、鋪地坪,就是地下土壤的原生狀態,等分成三塊,每一塊有單人床板大小,上頭罩著拱形的塑料棚,很像常見的塑料大棚的迷你版。
三個迷你塑料大棚也不是緊挨著的,兩兩之間隔了約莫半米的距離,用紅磚鋪了步道。
真奇怪,是什麼金貴的中藥材要種到地下、還用膜圍護?林伶雖然對中藥材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萬物生長靠太陽」,沒聽說過在這麼深的地下室種東西的。
她走到離門最近的那個塑料棚前,蹲下身子,掀開塑料膜朝里看。
空空的,像是種子還沒頂芽破土。
又掀開第二個。
還是空空的。
事實上,第二個不是空的,如果她看得再仔細一點,就會發現泥土之下有輕微的拱動,頗似下頭藏了條巨大的蚯蚓。
她掀開最後一個。
剛一掀開,就嚇得全身一個激靈,倒不是如何害怕,而是猝不及防:裡頭睡了個赤裸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平躺著,雙手張在身側,面目蒼白,長得很醜,眉骨凸出,鼻子寬下巴短,乍看跟返祖猿人似的,人顯然活著,因為有呼吸,而因為土壤鬆軟,身體大半陷進土裡,所以打眼看上去,像片會喘氣的浮雕。
怎麼睡這兒了呢,還不穿衣服?林伶覺得羞恥,但出於青春期少女的好奇,忍不住瞟了兩眼女人的隱秘部位。
是廠里的工人,跑這偷懶睡覺來了?可誰會這麼個睡法啊,變態吧?
林伶又害怕起來,腦子裡有個聲音說:算了算了,趕緊走吧。
她慌裡慌張起身,也是闔該倒霉,蹲得太久,腿有點酸,起得又太猛,一下子失了重心,栽進塑料棚里,忙亂間拿手一撐,入手一片冰涼柔軟,撐那女人腿上了。
這一下,那女人顯然是被擾動了,喉嚨里「嗬」了一聲,並未睜眼,但上半個身子離地足有40度夾角。
借著外頭的燈光,她看得清清楚楚:女人的後背上——也不止是後背,一直延伸到腰際——長滿褐紅的、從土裡抻拉出的粘液血絲,密密蓬蓬,怕是有成千上萬根。
粘絲的另一頭沒在土中,而隨著女人的坐起,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腐臭味涌了過來。
林伶腦子裡一片空白,直接嚇懵了,過了一兩秒,張嘴就待尖叫——
有人自後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拽到了一邊的角落裡,林伶只覺得一頭撞在堅闊的胸膛上,耳邊響起低低的聲音:「別叫,有人來了。」
炎拓?
炎拓怎麼在這?
林伶愣愣攥著他的胳膊,聽到他砰砰的心跳聲,抬頭看他的臉,那時候的炎拓大學還沒畢業,尚未完全褪去青澀,但已初具男人的模樣,他表情很凝重,還不安地舔了一下嘴唇。
的確有人來了,隨著腳步聲漸近,走廊里的燈盞盞滅掉,熊黑的聲音傳來:「燈我都關了啊,門也帶上。」
說話間,他的腦袋探了進來。
林伶緊張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好在熊黑只朝幾個塑料棚掃了一眼、壓根沒注意陰暗的犄角旮旯,很快就帶上了門。
里外全黑了,腳步聲也聽不到了,屋裡安靜地像地下墓穴。
林伶好久沒和炎拓說過話了,然而,這突如其來的遭遇和此刻共有的秘密,讓她覺得炎拓親近起來,她顫巍巍地、耳語般問他:「這是什麼啊?」
黑暗中,她聽到炎拓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
……
農場的遭遇,開啟了後來她和炎拓合作的第一步。
——如果不是那回……農場地下的鐵門沒鎖、我又好奇走進去了,我現在,過得會不會比較自在點?
炎拓說:「沒有如果,命里該你發現,註定的。早點睡吧。」
林伶沒動彈:「炎拓,你說林姨為什麼要收養我呢?」
炎拓沒吭聲,近幾年,林伶不止一次問過他這個問題。
平心而論,他真覺得林喜柔沒必要收養林伶,如果說是喜歡孩子,大可就近在城裡找,可愛的、好看的、合心意的,什麼樣的找不著啊——和林伶熟了之後,他聽她說起過關於家鄉的零星記憶——到底有什麼必要,要去窮鄉僻壤領回來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呢?
一定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