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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九羅敏銳地抓住了老錢話里的關鍵詞:「為什麼都不去鄉西頭?」
現在回想,在破廟裡看雕塑那兩天,確實特別清靜——鄉東鄉西,離得其實不算太遠,但從未見到鄉東的人往西頭來。
老錢說:「嗐,習慣了,鄉下人迷信,覺得鄉西不乾淨……說正題啊,到了鄉西頭,找到了不對勁的。」
一是零星的、乾涸的血跡,二是斷折的、一路歪塌的秸稈,順著這些痕跡,最後找到一個臨近山邊的地洞。
說到這兒,老錢單手掌方向盤,另一隻手拿起手機不斷滑屏:「群里還傳了照片呢,哎呦,這幫人聊這麼多,翻不到了都。」
聶九羅提醒他:「不用給我看,講就行,你注意開車。」
老錢忙放下手機,盡己所能地描述了一下那個地洞:洞口是刨開的,整個洞斜探進地下,進深約莫有兩三米,又腥又臭,熏人鼻子。
聶九羅聽得有些亂:「不是說遭了狼嗎?洞裡有狼?」
老錢的回答讓她哭笑不得:「沒找著人,也沒找著狼。但那個洞像狼打的,狼喜歡掏窩洞,狼爪子有勁、會刨。」
人沒了,附近有個洞像狼打的……
闔著「遭了狼了」是這麼推測而來的。
聶九羅實在無語,但她還是給了自己的意見:「我覺得,是狼的可能性不大,就算真是狼吃了人,總得留下骨頭吧。」
老錢猛點頭:「我姨婆也說不是狼,她說是……嗐,奔九十的老婆子了,盡胡咧咧。」
聶九羅來了興致:「你姨婆說是什麼?」
她覺得,近九十的人了,即便說的是瞎話,也值得聽上一聽。
老錢本來不想說,一轉念,想起這個聶小姐有點迷信,沒準愛聽這個。
他頗為自得:「聶小姐,這也就是我姨婆年紀大,還知道這些事,你去問別人,哪怕是從小住在那兒的,都未必聽過呢。我姨婆說啊,是廟壞了,地觀音不高興,出來作亂了。」
「什麼廟壞了?」
「就那座破廟啊,玉米地里那座。」
「廟壞了,『地觀音』為什麼不高興?」
「她的廟嘛,她的家唄。」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聶九羅來了精神:「那是個觀音廟?完全不像啊,我在廟裡,也沒見到觀音像。」
老錢嘿嘿笑:「聶小姐,你以為是真觀音啊?那就是個妖精,起了個好聽的名罷了。」
***
老錢給聶九羅講了個山鄉恐怖故事。
說是很多年以前,得追溯到清末了,興壩子鄉還只是個無名小山村,那時候不分什麼鄉東鄉西,離著村子十來里的地方,有個大沼澤,如季節性的皮膚癬:冬天凍硬板結,夏天則泥濘不堪,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失足的雞、鴨、豬、甚至於人,溫度稍稍一高就臭氣熏天。
村裡有戶人家,住著個老婆子和兩兄弟,有一年秋涼的時候,差不多也正是現在這個時候,老大背了山貨,去城裡趕集。
去城裡得經過那片大沼澤,平時大家都是繞著走的,但是老大圖方便,覺得九月了,大沼澤不那麼軟了、可以過人。
這一過,就再也沒回來。
人不能就這麼沒了,老二安慰了母親之後,循著大哥走過的路去找。
他在大沼澤里找了三天三夜,沒找著老大,卻遇著一個破衣爛衫、蓬頭赤腳的年輕姑娘,姑娘自稱是隨家人投親,半路遇到土匪、被衝散了,一直在山裡瞎摸亂走,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老二見姑娘可憐,就把她帶回了家。
鄉下人好客,老婆子雖然還在為大兒子的失蹤而傷心,還是強撐著給姑娘燒了洗澡水,又把她換下來的髒衣服抱去洗,洗著洗著,忽然發覺不太對。
這姑娘的衣裳,有的偏大,有的偏小,大多是破舊的,唯一一件看著像樣點的,是條黑土布褲子,而這條褲子,是男式的。
老婆子記得,大兒子出門的時候,就穿著這麼一條褲子。
那年月,鄉下人的衣著都簡單,黑土布褲子屬於爛大街的款式,老婆子怕自己看錯了,又去查褲邊的針腳:兒子的衣服都是自己縫的,自己的針腳,自己當然認識。
這確確就是老大的褲子,往水裡一浸,水中浮上一層泛腥味的血紅色。
***
聽到這兒,聶九羅忍不住誇了句:「講得可真細緻,可以去寫書了。」
她原以為老錢這樣的大老粗,講故事屬於粗枝大葉型的,沒想到娓娓道來,畫面感這麼強。
老錢回答:「因為記得牢啊。我小時候在興壩子鄉過的,我姨婆拿這個當睡前故事……我的天,那時候鄉下老停電,黑咕隆咯,你想,點著根蠟燭,講這種故事,我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
聶九羅笑:「你姨婆心可真大,怎麼給小孩兒講這種故事。」
老錢也有同感:「那時候小孩兒糙養唄,一時講鬼一時講狼的,現在都不講咯,現在孩子金貴,怕講了有啥……童年陰影的。」
***
老婆子去問那姑娘,姑娘說,褲子是在山裡撿的,離著褲子不遠的地方,還有隻散了架的草鞋呢,草鞋上稀稀拉拉的也都是血,因為沒找到另一隻、湊不了對,她也就沒撿來穿。
但具體是在山裡什麼地方,她不認路,說不上來。
這鐵定是遭了虎狼了,老婆子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