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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繞回來的時候,已經誤了前半程,再加上隔得遠、視線內又有蘆葦障眼,只看到步上河岸的邢深忽然瘋跑,而水中央,熊黑醋缽一樣的雙拳夾擊、砸在了老刀的左右耳處。
炎拓一陣反胃,仿佛自己的腦袋也遭了重擊:人的顱骨毫無疑問是全身上下最堅硬的所在,但翼點處——即幾塊顱骨的交匯點,俗稱太陽穴——又是最薄弱的一處,熊黑那力道,這一記下去,如果挨到了太陽穴,那是必死無疑了,即便沒挨到,這人下半生……也堪憂。
身為熊黑眼裡的「學」字頭,接受了系統的現代社會教育,他對「草菅人命」這種事,永遠做不到適應,而且,對林喜柔這幫人的敵人,他其實是有隱隱的親近感的——可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吧,這也是為什先前他遭了板牙那撥人幾近虐打的對待之後、都沒有特別忌恨的原因。
正急轉著念,車聲躁起,熊黑的車已經動起來了,直直碾向逃跑的那人,林伶評價熊黑「性子躁,手又毒」,一點也沒誇張——熊黑這人,被惹急了的時候,獸性是大過了理智的,一般人在華嫂子的事上被罵過,就不大會犯瘸爹這種二次錯誤了,但他不,只要急了眼,三次四次,還犯。
趁著車子遠去,炎拓急走幾步竄出蘆葦叢,輕輕淌入水中。
借著半歪在水裡那輛車的儀錶盤微光,能看到老刀臉整個兒埋在水中,後腦朝上,身體隱隱下沉,手臂偶有痙攣。
炎拓手臂托入他身底,借著水的浮力、動作儘量輕地,讓老刀口鼻朝上,然後把人送至岸邊的軟灘靠躺。
試了下鼻息,好像還有,其它的炎拓也不敢再做什:他畢竟不是專業救護,頭部受傷這種事,不好亂撥弄。
不遠處,車聲持續,嗡躁如狂蠅,炎拓偶一抬眼,忽然看到,岸邊不遠,落了兩隻童鞋。
還有小孩?
炎拓心裡一凜,三兩步過去,拿起其中一隻看,又把手探進鞋內:鞋很新,不可能是扔在這很久了的垃圾;而且鞋裡頭微溫,剛掉不久。
他倒吸一口涼氣:臥槽,還有小孩!
此時再看不遠處、熊黑的那輛車持續猛衝驟停,直如一頭噬人吞獸,更讓人覺著喪心病狂。
炎拓一咬牙,借著蘆葦叢的遮掩,弓下身,快步抄掠了過去。
***
離著有十多米遠時,恰看到邢深堪堪從車輪邊滾過,然後翻身躍起,向著反向的廢棄土屋處疾奔——近戰時車子畢竟笨重,不如人體來得靈活,但即便這樣,還是險象環生。
熊黑興奮到不行,在駕駛室內大聲笑罵,活捉與否在他看來已不那麼重要了,他猛抹車頭,車光緊卯住那人的身形,緊追而去。
而就在車光的掃掠之間,炎拓注意到,是有個小孩,穿很顯眼的藍黃衛衣,一閃而過。
炎拓手心發汗,槍柄都被攥濕了,他不能明著救人,再說了,熊黑本就是林喜柔下頭最拔尖的悍將,再加多一個自己,也不是對手。
炎拓情急智生,快步離開這一處,確定足夠遠了,身子伏低,一手攏住手機聽筒,給熊黑打電話。
……
熊黑眼見邢深閃進半塌的土屋之內,心下冷笑,正準備加大馬力猛衝過去、連人帶房鏟了,被他坐到屁股底下的手機忽然響了。
摸起一看,來電人赫然是炎拓。
這小子不該這沒數啊,明知他正忙著。
熊黑順手點擊接聽。
那頭的信號似乎不大好,斷斷續續,夾著風聲,炎拓的聲音很急,劇烈喘息,上氣不接下氣:「熊……熊哥,我出……出事了……」
臥槽!什情況,熊黑猛然踩下剎車。
他最先冒出的想法是:這特麼也太廢物了,老子一個人擋了倆,開了條大道讓你走,你丫還能出事,林姐養的好大廢物!
然後忽然警醒:這是計中有計,調虎離山吧?搞兩個人拖住他、其實意在炎拓?怪不得呢,他就說怎麼還給他弄個瞎子來!
跟人打交道,是得多動腦子!
熊黑急問道:「你往哪個方向去的?」
炎拓:「東……東頭……」
說到這兒,他迅速掛斷電話,以造成事態緊急的假象,為免節外生枝,還關了機。然後輕輕撥開蘆葦叢,注意看那頭的動靜。
如他所料的,沒過幾秒,大切轟然倒車,然後車頭一轉,向著東面疾馳而去。
炎拓長長舒了口氣,坐倒在蘆葦叢里。
大不了,他待會把自己搞得破皮蹭臉、狼狽點,再見到熊黑時,他就說,確實遇襲了,不過後來,他自己搞定、成功逃了。
***
邢深也說不清這車為什初時狀若瘋魔、後來卻突然走了,只記得,隱約聽到了一小段電話鈴聲。
他從土屋後繞出來,一顆心狂跳不止——短時間內心跳頻率降不下來,唯有大口喘息。
螞蚱也竄跳著過來,渾身濕噠噠的。
邢深「看」向四周。
這就是這雙眼的好處了,在白天,他可能是個處於弱勢的瞎子,但晚上、沒燈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是瞎子,他卻不是。
他看到暗沉沉的黑里,大片蘆葦叢的枝影輕輕晃蕩。
轉了個角度,看到闊大的水塘,塘面泛著冷光。
再轉,看到遠遠的低洼處、稀疏的蘆葦間,站起一個人泛白的輪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