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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九羅拿話把盧姐敷衍過去,重新回到房間,在梳妝檯前坐下。
沒開燈,鏡子裡只有模糊的黑影,她看向自己的鏡像,突然覺得陌生。
她從未遇到過極端的險境,也就無從得知自己會怎麼表現。有一種說法,夢裡的自己,是卸去了一切法律、道德、顧慮束縛的本真,一舉一動,都是內心最直白慾念的外化。
夢裡,她的恐懼是真的,看來她是怕死的,在恐懼面前,她的膝蓋也會彎,為了保全自己,不惜代價,哪怕採取現實中自己不齒的手段。
這種感覺不是很好,像是自己揭開自己的畫皮,遠不是自以為的光鮮亮麗。
……
聶九羅忽然想到了什麼,急抽開抽屜,翻了個老手機出來。
自己隨身的手機多半已經葬身水底了,好在手機更新換代快,一般手頭都會有一兩個替換下來的,她直接插上電源,等了片刻之後開機,連上家用wifi,然後打開微信app,輸入密碼登入,徑直撥了老蔡的語音電話。
老蔡還以為她是來反饋看展心得的,接聽得優哉游哉:「阿羅啊,怎麼樣,是不是很受鼓舞?」
鼓舞個姥姥。
聶九羅語速飛快,氣喘不勻:「老蔡,你是不是有開私立醫院的朋友?我要做全身體檢,最細緻的那種,我現在就過去,馬上安排,最好現場出結果,拜託醫生加個班吧,費用不是問題。」
她沒那麼天真,炎拓淹她這一把絕不是為了找樂子。
興許他在她身上注射了什麼、安裝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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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聶九羅風一樣卷出了門,給盧姐撂了句話,說是去做體檢。
盧姐驚訝:「這麼晚了,醫院還體檢啊?下班了吧,要不明兒再……」
話沒說完,人已經沒影了。
盧姐心頭惴惴,總覺得聶九羅看展回來之後透著一股子詭異,這麼急急慌慌去做體檢,她是不是在身上哪兒摸著腫塊了?
越想越是忐忑,打定了心思要等她回來,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一點多,聶九羅推開大門進來,極度疲憊,步子都像是拖拽著的。
盧姐緊張地要命,迎上去問:「體檢……沒事吧?」
聶九羅說:「沒事。」
然後繞開盧姐,回了房。
嘴裡說沒事,但這臉上身上,都寫著「有事」啊,盧姐急得沒法,到底是放不下心,猶豫再三之後,給她泡了杯桂圓枸杞水送上去。
一上二樓,盧姐就嚇了一大跳。
聶九羅把工作室里大部分的塑像都搬到台邊的空地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圍成了一大圈,她自己就坐在圈子中央,挨挨這個,摸摸那個,最後非常愜意,躺了下去。
撞都撞見了,不能當什麼都沒看到,盧姐訥訥:「聶小姐,怎麼躺地上了,不涼啊?」
聶九羅說:「你看它們,多可愛啊。」
可愛什麼啊,聶九羅的作品,精美細緻那是真的,但要說可愛,盧姐是萬萬不能認同的,她覺得遠不如喜羊羊和美羊羊可愛。
她把枸杞水放到桌上:「自己做的,是怎麼看都可愛。」
聶九羅喃喃:「差一點,就再也摸不著它們了。」
盧姐心裡有數了:這八成是小年輕的疑神疑鬼,身體有點不對付就懷疑自己病入膏肓,體檢了之後什麼事都沒有,心情一好,更熱愛生活了,看什麼都喜歡。
僱主沒事,盧姐也跟著歡喜:「沒事就好,老天爺給你送禮呢。」
聶九羅沒說話,躺得更放鬆,眸光漸漸斂回來。
不是老天爺,是炎拓給她送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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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三天,一切恢復如常,聶九羅補辦了手機號碼,先用舊手機湊合著,預備過一陣子幾個大品牌出新再換新機型,其它時間,就用來練小物件手塑:揉好煉製泥,揪一團在手裡,就可以隨心所塑了。
她以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圖》為藍本,逐一捏制或撲蝶或拈花的豐腴美人,唐裝仕女一個個姿態萬方地站上檯面,不失為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這天下午,陽光斜斜透進窗戶,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聶九羅給第六位美人塑「娥眉」,以今人的審美視角來看,唐時的「娥眉」其實不好看,粗圓如蛾子翅膀,倒八字般點在眉心兩邊。
手機響了,是個不認識的號碼。
聶九羅一手泥,不方便解鎖,拿下巴頜尖在屏幕上滑了一道。
炎拓的聲音傳來:「聶小姐?」
聶九羅心頭一緊,旋又徐徐舒開,朝手機瞥了一眼,沒吭聲,繼續跟唐女的娥眉較勁。
炎拓坐了會冷板凳,又問:「在嗎?」
聶九羅說:「有話講。」
炎拓:「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聶九羅:「哪?」
炎拓:「我給你叫個網約車,六點鐘到你家門口接。」
聶九羅嗯了一聲,不再說話,炎拓那頭默了幾秒,也掛掉了。
看看時間,四點半,還來得及洗個出門澡。
她撂下仕女,又揪了一團泥到手中,開始捏炎拓,只求出個大致輪廓,不用精塑眉眼,所以幾分鐘就出活了。
她把泥人立起,低下頭,下巴擱上檯面,和「它」對視良久,然後抬起手,中指用力一彈,就把泥人彈飛了出去。
泥人半空旋翻,揉泥性軟,落地不碎,只砸了個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