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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喜柔笑得愈發溫柔:「我猜也是,你們年輕人會玩。你早就長大了,那個聶小姐還那麼漂亮。」
邊上的林伶飛快地瞥了炎拓一眼,又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
「只是,你怎麼會把人家扔在山路上呢?」
炎拓冷笑:「有些人,看起來不錯,相處起來,完全不是那回事,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都是抬舉她了,忍多一會都受不了,扔山路上,已經對她很客氣了,林姨,不提她,掃興。」
林喜柔的印象中,還從沒聽過炎拓這麼貶損人,愣了幾秒之後,忍不住輕笑出聲:「那位聶小姐,是得多糟糕啊。」
***
和蔣百川通過電話之後,聶九羅著實緊張警惕了幾天,但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桂樹從掛花到落花、盧姐的桂花醬都熬好裝瓶放進冰箱了,仍是太平無事。
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炎拓那頭要是過個一年半載才來報復,這一年半載她就不過了?
想清楚了這一節,聶九羅也就把心放下了,只是從工作室的一尊泥塑之上取下了一把匕首,白天放在手邊,晚上塞在枕下。
泥塑和匕首,都值得一說。
泥塑塑的是反彈琵琶的飛天,姿態裊娜,衣袂飄飄,不過並不等身、一米來高,匕首就是藏在飛天反彈著的那把琵琶里的——外觀上絕對看不出來,應用了古代的銷器機關技藝,依特殊次序撥動音箱上的幾根弦線,裡頭藏物的細長匣子就會自動啟出。
匕首不大,乍看很普通,長不到二十厘米,寬不足一寸,厚度適中,方便貼身存放,這是把「劍中劍」,裡頭還套了把更小的——通體沒有任何花紋雕飾,只握柄上有篆體的小字,外頭的是個「生」字,裡頭的是「死」字。
……
這一天秋高氣爽,是個黃道吉日,宜開工動土,聶九羅的魔女圖幾經修改,接近完稿,也是時候開始了。
早飯過後,焚香拜過泥塑的祖師女媧,她就開始揮錘動釘,給新作品起龍骨胎架。
一般人對泥塑都有誤解,總以為是抓把泥、摻點水,揉揉捏捏就完事了,其實不然,泥的黏性不足以支撐自重,哪怕是迷你如「泥人張」,還得反覆砸揉且加以棉絮,把膠泥給揉成「熟泥」,大型的泥塑就更複雜了,先得用鐵絲鐵釘木條做出個形狀骨架,叫「立龍骨」,然後綁稻草、糊糠殼,上了粗泥之後,還得上細泥,那之後罩膠裱紙、紋飾瀝粉,一層一層,程序繁瑣,才能出個人形。
不過仔細一想,一個人,卸去彩妝扒了衣飾,褪皮剔肉,剩了個伶仃的骨架子,在某種意義上,跟泥塑是一樣一樣的。
難怪這一行的祖師爺是女媧。
聶九羅告誡自己,塑像要和造人一樣虔誠,一肢一骨,都不能馬虎。
所以單這「龍骨」一節,她起了拆,拆了起,叮叮噹噹沒個消停。
中午,盧姐把飯送上來,看到聶九羅高坐工作檯,左手握錘右手拈釘的,忍不住嘆氣說,這要不講,過路的還以為屋裡住了個木匠呢。
某種程度上,盧姐真相了:做美術這行的,大多自帶仙氣范,唯有雕塑流的,大敲大打,揮錘動斧,被人戲稱為藝術行當里「搞土木工程」的,所以,別看聶九羅體纖人瘦,手臂和手上的勁力遠超一般同性,有幾次,盧姐都撬不開的罐頭蓋子,都是她給搞的。
總之是當木匠當了一天,拆拆立立,一直到晚上才出了個滿意的胎架。當然,在盧姐眼裡,骨架子是沒有美的資格的,依然三個字,丑絕了。
這一日體力勞動過量,聶九羅不到十一點就熄燈就寢了——換了是從前,身體疲累,那是一會一夜黑甜到天亮的,但今天,說不清什麼原因,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她忽然醒了。
屋裡黑漆漆的,但並非伸手不見五指,聶九羅的床上裝了帳幔,半透紗的那種,把夜色又濾厚了一層。
這安靜中涌動著一股異樣的危險氣息。
聶九羅悄無聲息地坐起身子,伸手從枕下摸出匕首,又摸著了綁腿帶,安靜地把匕首貼肉縛在了大腿上,然後拉過睡袍的裙幅遮住,下了床。
她沒有穿鞋,赤腳走到門邊,輕輕打開門。
臥室外頭就是工作間,夜半的工作間是有點可怕的,因為她的雕塑太多,白天面目歷歷倒也罷了,晚上就是一團一團或蹲或伏的人形黑影,說不清那是人、是泥塑,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聶九羅屏住呼吸,向工作間裡走了兩步。
燈亮了。
亮的不是大燈,是盡頭角落處的落地閱讀燈,燈光昏黃,那裡有一面牆的書架,兩張對坐的單人沙發,中間隔了個小圓茶几,沒事的時候,她會沏一壺茶、窩在沙發里看看書。
臨近閱讀燈的那張沙發里,坐著炎拓,兩隻手都搭在沙發扶手上,右手握著槍、在扶手上有節律地敲點,槍口正朝向她。
終於來了。
聶九羅反放鬆下來,她原地站住,輕輕吁了口氣,腿上貼著刀身的那一塊皮膚本該是冰涼的,現在卻稍稍發燙。
炎拓先開口:「聶小姐,真沒想到還能見面。」
是沒想到,本不該有這次見面的,如果蔣百川不是那麼廢物的話。
他示意了一下對面的那張沙發:「別站著啊,坐下聊。」
聊就聊吧,那些影視劇里,惡鬥之前,總會有一番唇舌之爭——打嘴仗很重要,誰先被嘴得心浮氣躁或者怒髮衝冠,誰落敗的概率也就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