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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說法太過籠統了。
老蔡的真實感覺是:聶九羅以前的畫稿,是一筆一划「畫」出來的,再工整精緻,也只是畫稿而已。但這次這幾張,線條一氣呵成,半點滯塞都看不到,像是直接從筆頭生長出來的,即便已經畫完了,還意韻不盡,仿佛仍在生長中。
看來這幾個月的閉關,乃至走火入魔,還是有點成效的嘛。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老蔡往小院跑得明顯頻繁,不是做戲式的那種,是真勤。
聶九羅脾氣大,做事時不喜歡有人在邊上打擾,即便是屏息靜氣進出都會遭呵斥,於是老蔡在工作檯邊架設了攝像機遠程觀察。
看她起稿的運筆——有幾次,他感覺完全是無章法的胡畫,但呈現出的,真的就是上手可用的稿子。
看她對龍骨的掌握——不是從前那種一板一眼地搭骨架了,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骨架搭得不行,可是一堆上泥,形體即刻間呼之欲出。
看她塑形的手法——其實手法已經不太重要,關鍵是出來的效果。
有一次,鏡頭正對著塑像的人臉,盧姐打掃衛生時從老蔡身側經過,嚇得啊呀一聲,然後笑著給自己解嘲說,看到一張臉往屏幕上擠,還以為是個活人呢。
老蔡坐不住了,又特意去找了一回炎拓,舊話重提。
——這幾個月,是不是有人系統性地在給聶九羅做培訓啊?
炎拓不蠢:「你是不是覺得,阿羅的水平上去了,進步得還不少?」
老蔡沒正面回答,但話里話外,還是流露了些真實想法:「我是覺得,這個展要是來真的,也不是不可行。」
這話聽得炎拓心中一動。
一般認為,人在出生的時候,會從胎裡帶出些天賦,比如有人擅作畫,有人擅寫曲,有人對數字極其敏感,有人對代碼一點就透——因為解釋不出原因,所以籠統以「天賦」稱之。
聶九羅原本的業務水準,在老蔡眼裡顯然算不上出類拔萃,但現在,得到老蔡這麼高的評價,甚至都具備了「個展」的資格,是因為她的「二次出生」,帶出了一些新的天賦嗎?
還有,聶九羅是做雕塑的,而公認雕塑的租師爺是女媧,硬要攀扯關係的話,她這一次算是女媧的「直出」呢。
老蔡越說越興奮:「我再觀察觀察,她要是發揮穩定,這次真能給好好運作運作,畢竟業內對她沒期待,很容易一鳴驚人、打出名姓……」
炎拓沒想到歪打正著,這全盤造假的「個展」,還真偏上正軌了。
可是,這麼一來,他就更寂寞了。
盧姐在早晚和三餐時段可以上二樓,因為她負責打掃和收送餐。
老蔡在約定好的時段也能上二樓,因為他要跟聶九羅討論未來個展的主題、展館、布展。
唯有炎拓,跟聶九羅的生活和事業都掛不上鉤,見她師出無名,成了院子裡唯一多餘的人。
公司的事有專人打理,需要報備到炎拓這裡的不多,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反而是給盧姐打下手,剝剝毛豆,剪剪蝦須,理理青菜,削削土豆。
真是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家政。
***
約莫半個月後的一天,余蓉給炎拓打電話,問他這頭的進展。
炎拓正在給蛤蜊浸水,伺候這玩意兒吐沙,意興闌珊回答:「沒進展。」
然後把情況給余蓉說了。
余蓉大感意外:「這樣不利於聶二的恢復吧?你得多跟她聊天,幫著她……」
余蓉也不知道該怎麼措辭,聶九羅畢竟不是失憶。
幫著她……重鑄之前的情感體系和對世界的正常認知?這就需要推著她走進世俗世界,不斷和外界各色人等溝通,而不是把自己沉進雕塑的世界裡去,那可就太不接地氣了。
炎拓無奈:「她不想跟你聊天。」
他試過見縫插針、在聶九羅的閒暇時間和她說話,但聶九羅好不容易閒下來,只想休息,並不想聽人聒噪,所以不是兇巴巴地嗆他就是翻他白眼。
人要臉樹要皮,誰還沒個自尊什麼的?幾次三番之後,炎拓就不大湊上去自討沒趣了,甚至看到她時,會主動避讓一下,省得討人嫌。
余蓉說:「這樣不行啊,從帶孩子的角度來說……」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下。
頓了頓,余蓉接著往下說:「我就是類比一下,你不要多心。你想想,小孩子是不是誰帶她多就跟誰親?你一邊想讓她記起你來,一邊又躲得她遠遠的,那這得哪輩子才恢復啊?真的,這個不能縱容,得今早介入。」
炎拓頭疼:「她跟別人不一樣,她一個不高興就會動手……」
余蓉說得斬釘截鐵:「打,讓她打唄,只要打不死你,你就得興風作浪。」
這還沒完,聽筒里又擠進雀茶的聲音:「打就打唄,男子漢大丈夫,還怕打一頓兩頓嗎?」
真是……聊不下去了。
炎拓岔開話題:「你們簽證辦得怎麼樣了?」
之前,余蓉給炎拓透露過,說是想回泰國,還說雀茶也想跟著出去長長見識。
余蓉說:「現在這形勢,國外也不見得好,還沒最終決定。雀茶在口岸附近掛了個箭館,給人當私教陪練,掙得還不錯,可樂壞了。」
可樂壞了,說自己這輩子是第一次掙錢,說自己掙錢自己花的感覺真爽,還說原來沒男人養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