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頁
他得從那兒開始,水流經的地方,就是他要一寸寸探尋的地方。
***
因為是探河,深度有限,比實際的潛水要輕鬆很多,深度計指北針什麼的都不用帶了,配重也就象徵性地系一些,炎拓穿好全套潛服潛靴,臂配潛水刀,背了氣瓶以及推進器,又在腰上牽了潛水行進繩——一般水底洞穴探險,行進繩的作用是防潛水員迷路,如今一條澗水,只有一個流向,迷路是不大可能的,牽繩只是防出意外。
照例,由余蓉綴他下去。
余蓉原本是打定主意不再潑他冷水,但下河在即,看澗水黑黝黝地泛亮,心裡忽然緊張,問他:「炎拓,你真想好了?我跟你說啊,澗水不是人工湖,裡頭不長小魚小蝦,萬一有史前巨鱷什麼的……」
泰國鱷多,恐怖探險電影也多,余蓉本能地覺得,只要是涉及到地底、河流,裡頭絕不會太平。
炎拓遲疑了一下,要是此行真一無所獲、反餵了怪物,那他這半年籌謀,可就成了為水畜送餐飯了。
但也只是略一猶疑,很快就笑了,說:「想好了。」
余蓉一聲嘆息,目送炎拓入水。
……
這條澗水很長,想檢索河底,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事的,余蓉和雀茶都做好了長時間作業的準備。
炎拓在水裡行進,她們也就在岸上跟著遷移,先行去下一程等著炎拓。怕孫理他們進來送物資找不著人,還用夜光漆在地面噴出行進的箭頭。
其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為炎拓做後勤輔助。
——比如生火,以便炎拓上來烘烤。秋冬枯水季,地下河溫度很低,即便有潛水服,炎拓每次上來,依然被凍得嘴唇發紫、哆哆嗦嗦,那些蓄電池式的保暖裝備,一一比較下來,哪個都沒有火堆實用。
——比如做飯,儘量還整些熱乎的。人是鐵飯是鋼,總不能讓人水淋淋上來,頓頓只啃壓縮餅乾。
——比如備好新一輪的潛水手電、氣瓶,給推進器更換新的蓄電池。
——比如警戒,這裡是澗水,是邊界,得時時提高警惕。
有一次,見炎拓做的太辛苦,余蓉提議,由自己替他一程。
炎拓一口就回絕了。
余蓉誤會了他的意思:「怎麼,就你做事精細?我做事不讓人放心?」
炎拓遲疑了一下,說:「不是,我怕水裡有東西。」
萬一水裡有東西,傷到余蓉就不好了,他是心甘情願、以身犯險,何必拉著余蓉一起呢?
***
蔣百川是在探河的第四天出現的,那天,余蓉在岸上等得無聊,再一次嘬哨嘗試,起初以為又是空忙,哪知片刻之後,對岸漸漸傳來異響。
居然是對岸?余蓉和雀茶都有點緊張,一個槍上膛,一個箭搭弦,雀茶甚至生出了把簡易面罩給戴上的想法,這樣,一有不對,她就可以投放催淚彈了。
過了約莫五分鐘,蔣百川出現了。
細想也不奇怪,一道澗水,攔不住什麼的,蔣百川可以在澗水這頭,也可以去那頭,他已經獸化,非人非梟,也無所謂什麼一入黑白澗、變不變了。
也許是那一頭的吃食好,和李月英不同,蔣百川居然膘肥體壯,毛髮油亮,比從前大了一個號,一張尖酸扭曲的臉上,呈現一派劍拔弩張式的兇悍。
雀茶驚得瞠目結舌,她覺得相見真不如不見:獸化之後失去神智的蔣百川、出奇適應青壤的蔣百川,這一個個新的形象,把她記憶中的那個蔣百川一點點擠壓到失色、失真。
她幾乎想不起來,自己少女時愛上的蔣百川是什麼樣子了。
蔣百川在對岸急得又撓地又倒氣,估計是找不到口子過來,過了會,向一側飛奔著去了。
余蓉大致猜到,這一帶沒有箭繩搭橋,蔣百川估計是找能渡水的繩橋去了。
果然,沒過多久,蔣百川就順著這一側的河岸向著兩人飛奔,那架勢,看著還挺雀躍,余蓉扔了塊早上剛送進來的大排肉過去,蔣百川半途飛縱撲下,繞著肉團團亂轉,興奮地像過了年。
雀茶喃喃說了句:「我下次不來了。」
不想再看見蔣百川了,哪怕彼此間愛早就沒了,也希望各自都體體面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
再長的河流都有盡頭,第七天,澗水「露天」的部分走完了,或者說,澗水流到了青壤這個地下大空洞的盡頭。
再接下去的部分,是真正的地下了:人再也不能勞累或者氣瓶耗盡時浮上水面呼氣透氣,即將進入完全的、被水充填滿的洞窟河道。
氣瓶在水底的支撐時間約莫是一個小時,推進器也是同樣,即便他能做到心態平和、以最低限度的耗氣支撐行進、以人力漂游輔助推進器,也最多把時間多延長二十分鐘。
八十分鐘,還要算上返程,除以二之後,他至多只能往裡進四十分鐘的路程——而且,因為返程是逆流的,所需的氣量和推進力都更大,所以,四十分鐘已經是極限。
從小院到澗水,從澗水到探河,他走到最後一程了。
這七天,余蓉是眼看著炎拓眼裡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的,她覺得雀茶說得沒錯,炎拓是清醒的,他比誰都清醒,只是別人不能給他信心,不給他造夢,他就為自己造出了一個來。
現在,他走到夢的邊緣了,再走下去,這夢就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