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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炎拓下水時,余蓉再三跟他確認:「那蛇……真不會吃你?」
炎拓給她吃定心丸:「當時蛇都到我跟前了,真想吃我,一口我就結束了。它自己縮回去的。」
余蓉不敢長舒一口氣:那畢竟是蛇,誰能知道它打什麼算盤?
她說:「反正呢,時間差不多我就下水,第五十分鐘就開拖,你配合點。帶聶二回來是賺,你一人回來是平,你要都不回來,那就是虧了。」
炎拓笑,末了鄭重說了句:「余蓉,多謝你了。」
經歷使然,他不敢跟人交心,這麼多年,認識的人倒是不少,能作性命相托的好朋友幾乎沒有。
他覺得現在,余蓉算是一個了。
余蓉皺了皺眉頭,說:「靠,酸死了。」
……
如炎拓所料,這一趟單程相當順暢,第三十七分鐘時,已經到達石窟。
跟昨天一樣,這兒靜如深海,潛水手電的光和他的存在,是唯二擾動。
雀茶說,過來領人要「虔誠」,炎拓索性做全套,向著窟頂雙手合十過頭:他記得白色巨蛇就是從那兒出現的,管它看不看得懂呢,反正他禮數到位了。
行禮完畢,炎拓直接上浮到聶九羅身邊,摘掉右手的潛水手套。
地下水冰涼刺骨,寒意頃刻間就從右手蔓延到了全身,炎拓不禁打了個冷顫,然後伸出手,慢慢觸到那層近乎透明的肉膜上。
裸手接觸跟戴手套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有手套就有屏障,心理上有安全感:誰知道這東西有沒有毒、會不會侵蝕皮膚呢?
入手溫軟,指尖觸按處,無數條血絲一樣的細線延伸開去,波紋樣一輪又一輪,這微漾的觸感又傳回指尖,激得炎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可是,然後呢?
禮數到了,行為夠禮貌,真心和誠意他都有,然後呢?並沒有什麼奇蹟發生啊,並沒有像想像中的那樣,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把聶九羅交還給他啊。
炎拓的後背開始滲出細汗,他有些手足無措,幾乎是無意識間,指尖往肉膜內陷入了一丁點。
是真的陷進去了,他看得清清楚楚,但就在同一時間,一股鑽心樣的劇痛自指尖襲來,炎拓如遭電噬,瞬間縮回手來。
手似乎比刀管用,但也只是管用那麼一丁點,刀割不開,手指……反正也進不了。
又白來了?
炎拓仰頭看窟頂,窟頂黑漆漆的,那白蛇似乎沒有探頭出來的意思。
也就是說,他的舉動不算冒犯?
炎拓低頭看自己的手,頓了頓,再次嘗試把手探進皮膜中。
那股鑽心樣的劇痛感又來了,這一次,炎拓死咬牙關,但只進到差不多第二指節處,就痛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不得不逃命樣縮回手來。
好在疼痛感並不追著他,只要縮手,也就很快消失了。
計時器顯示,已經是四十三分鐘了,他還有七分鐘。
炎拓怔怔看著被封在窟里的聶九羅。
撕扯不行,刀也不行,槍彈什麼的大概率也是白搭,裸手去觸碰更是要人命,這皮膜的厚度,他至少得探進一隻手,才能碰到聶九羅。
但他只探進兩個指節深,就已經要了老命了。
計時器驀地閃爍變數,四十四分鐘了,倒計時六分鐘,他不能浪費時間在這空想了。
炎拓的目光落在聶九羅的手上。
他記得,聶九羅睡著時,會習慣性地蜷手指,但現在,大概是被肉膜給封住了,很安穩。
他很想握一握她的手,哪怕暫時帶不出她,也想讓她知道,他來了,距離她很近很近。
炎拓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其實碰得到她,理論上,只要他能忍住疼痛,就能碰得到她。只要他在活生生痛死之前縮手,他就死不了。
倒計時五分鐘。
炎拓的心狂跳起來,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吞咽了一下,再次伸手。
這一次,他沒去看自己的手,代之以把注意力聚焦在兩人手之間的距離上,看著距離縮短,會有成就感。
疼痛如期而至。
炎拓控不住推進器、也踩不住水了,他胸口壓在推進器上,左手死死扒住粗糙的窟壁,右手持續前探,有一瞬間,他想早死早超生、猛一下探手進去,但做不到,疼痛已經讓整條手臂都似乎蒸發掉了,他使不出力,只能一毫一毫,幾乎是伴著慣性往裡進。
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炎拓眼前陣陣發黑,繼而發金,然後是像血一樣,覺得滿目殷紅,潛水頭盔的鏡面上漸漸蒙上霧氣,這是他血液循環加速、身體發熱所致。
很快,他的身體就蜷起來,覺得自己像一隻擱在油鍋里煎的大蝦,正慢慢被煎熟。
再然後,兩條腿不受控地劇烈發顫,身周水紋亂漾,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痛到失禁了。
理智在對他瘋狂吼著「快停、縮手」,可同時,始終又有一絲不甘,不斷在慫恿他:反正已經受了這麼多罪了,何妨再多撐一會?
接下來,完全看不見了,也聽不見了,推進器直接漂沒了,背上的氣罐仿佛有千斤重,不斷把他的身體往深里拉,左手沒能扒住,一下子滑落下來,腦子裡有根弦崩斷,聲音尖利,幾乎要鑽透腦骨。
就在意識完全褪去的這一瞬間、身子完全沉墜的這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觸到聶九羅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