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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大哭一場了,山里人嘛,靠山吃山,吃久了山,偶爾也被山吃,不算稀奇。
家裡少了口人,好在很快添補上:姑娘無處可去,留下來給老二當了媳婦。
不過,老婆子並沒有很高興:她家老二長得蠢笨,這姑娘卻太水靈漂亮了——她有經驗,這樣的結合長久不了,這女的八成是個潘金蓮。
村里人也說,這小媳婦看著就不安分,不定哪天就偷了男人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媳婦和老二過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試圖調戲她的下流胚子全在她面前吃了閉門羹,非但如此,那些得罪了她們家的人,隔不了三五天,家裡必有倒霉事發生:不是雞被擰斷了脖子,就是燒飯的鍋被打掉了底。
於是又有傳言說,這小媳婦是山精木魅,身上有著詭異的本事呢。
老婆子初時也有點怕,後來想開了:管它是精是怪呢,只要是護著自家人、不害自家人,其它的,就隨便吧。
就這麼過了一兩年,除了小媳婦肚子始終沒動靜、略有遺憾之外,倒也太平無事。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有一天村里遭了大災,還一連遭了兩:先是地震塌屋,然後是天雷劈著了山林,林里起了大火,火借風勢,如一張流動的火毯,把整個村子都給裹蓋上了。
也闔該小媳婦倒霉,那天老婆子和老二下地幹活,就她一人在家做飯,先是被房梁砸癱在地動彈不得,然後又眼睜睜看著大火將自己吞噬。
等被人救出來的時候,她差不多已經被燒成了喘著殘氣的一截木炭,全身焦黑,身體往外滲著帶黃膿的血水,隻眼睛里晶晶亮的,那是還會流眼淚呢。
老婆子和老二哭得呼天搶地,小媳婦倒還鎮定,氣若遊絲地說,自己死也就死了,就是沒給這家留個後、不甘心,她要看著老二續弦生子,才能閉得了眼。
一時間,遠近十里八村,都交口稱讚這小媳婦的「德行」,還有人張羅著要上報縣裡,給她立個牌坊——這些都是題外話,總之是,老二很快重建了屋舍家院,也很快又娶了一個。【聶九羅:呵呵,男人……】
新媳婦不漂亮,但身子壯實,忙裡忙外,家務農活都是一把好手,不到一年就懷了胎,這期間,一截木炭般的小媳婦,就躺在偏屋裡,不吭氣,吃得也少,靜靜等著閉眼。
一朝分娩,得了個大胖小子,一家人歡天喜地,老婆子忙著照顧新媳婦,老二去給小媳婦報喜。
老二這一去,跟老大似的,沒見回來。
老婆子等得心焦,自己去偏屋找,這一找才發現屋裡空空如也,木窗子支棱著,黑漆漆的窗外捲風卷雪,窗框上還滴著血。
***
說到這兒,老錢問了句:「聶小姐,你猜是怎麼回事?」
聶九羅想了想,大晚上的,捲風卷雪,又是靠山的小村子,一般冬天的時候,狼在山裡找不著食,就會冒險往村里進——魯迅的名篇中,祥林嫂的小兒子阿毛就是這麼被狼給叼走的。
她說:「我猜一定不是狼。」
老錢驚訝:「為什麼?當初姨婆讓我猜,我們小孩子都猜是狼。」
聶九羅笑:「就因為大家都會猜說是狼,這麼好猜,讓人猜還有什麼意思呢。」
這話有點拗口,老錢一時沒回過味兒來。
不過,這聶小姐是說對了,姨婆當時也說:「我就知道你們要猜是狼,你們這小腦子哦……這世上比狼可怕的東西,多得多哩。」
***
老婆子也猜是狼。
她著急忙慌地抓起鐮刀,又從灶膛下抽了根燒得正旺的火把,向屋後尋摸了過去。
地上的積雪還不成規模,雖然只薄薄的一層,也能依稀辨出痕跡,這痕跡通往屋後不遠處的一棵老槐樹——老槐樹去年也被燒成了枯焦炭黑,但幾個月前開始發新枝,這會兒,枝上還掛著花穗。
槐樹很少在冬天開花,村人說這是祥瑞,老婆子也信了,可現在,她覺得是妖邪之兆。
樹後正傳來「嘎吱嘎吱」的啃齧聲。
第9章 ⑧
老婆子戰戰兢兢地探頭去看,這一看如被電殛,手中的鐮刀咣啷一聲落了地。
她看到,那焦炭一樣的小媳婦,正抱著老二的屍體在啃,老二的胸部以上都已經被啃沒了,耷拉在地的雙臂和雙腿由於神經的自然反應,還在間或抽搐。
聽到聲響,小媳婦回過頭來,咧嘴向著老婆子一笑。
小媳婦的面孔是黑的,嘴唇燒去了大半,露著白森森的牙,牙縫間滿是血肉,一雙眼睛放光,腦後垂著枯草一樣的亂發——大火過後,她的頭髮已經被燒沒了,老婆子久不注意她,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像老樹發新枝一樣、又開始長頭髮的。
老婆子哪經得住這個,哼都沒哼一聲,直挺挺倒摔在地、昏死了過去,闔眼前,她依稀看到,小媳婦挾著老二的殘屍,竄進了墨黑的暗夜之中。
***
老錢就在這裡停下話頭。
天快黑了,路道上車少,已經入秋,遠近的植被都開始蕭疏,顯得天地四野都冷冷清清。
有十來秒鐘,兩人都沒說話,聶九羅是在消化這個故事,老錢是在醞釀話題。
「聶小姐,我小時候聽這個故事,只顧著害怕了,長大了再回顧,覺得這個事吧,邏輯上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