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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九羅也有這感覺:「你說。」
老錢竹筒里倒豆子樣、將疑慮和盤托出:「你說這妖精,真耐得住氣,跟老二過了一兩年才吃他,早幹嘛去了。」
聶九羅想了想:「可能跟她受傷有關係,她傷了元氣,需要補一補吧。」
老錢大搖其頭:「no,no,no。」
這個故事他打小就聽,幾十年下來,閒時揣摩過上百遍不止了:「首先,她受傷要補元氣,一年前剛受傷的時候為什麼不補,養了一年多才補?還非得惦記著要給這家留個後?這也太良心了吧。其次,一日夫妻百日恩,人相處久了會有感情的嘛,一個村子的人都擱在那,她隨便揀一個補唄,要童男有童男,要童女有童女,何必非得拿自家人下手?」
這還真情實感上了,聶九羅失笑:「故事嘛,很多民間傳說都這樣,經不起推敲的。」
老錢嘆了口氣:「我姨婆也這麼說,我跟她探討吧,她就發急,越老性子越急,跟我嚷嚷說,她就是這麼聽來的,她哪知道妖精怎麼想的!」
本來嘛,人心隔肚皮,人都不知道另一個人是怎麼想的,上哪去知道妖精怎麼想呢。
聶九羅問了句:「後來呢?」
***
後來的事就簡單了。
老婆子醒了之後,小媳婦、老二都不見了,只老槐樹下頭一攤凍成了冰的血,提醒著她一切並非幻覺。
嚎哭引來了左近鄰里,一干人拎上鋤頭柴刀、打著火把循血跡一路去找,找進了大沼澤,天寒地凍,狂風怒號直如鬼哭,沒人再敢往裡去,只得打道回府。
而第二天,大雪如被,四野銀白,什麼痕跡都沒了。
大沼澤,又是大沼澤,老大去趕集、取道大沼澤,再也沒有回來;老二去找大哥,在大沼澤里遇到了小媳婦;而小媳婦從大沼澤來,穿著老大的黑土布褲子,又挾著老二的殘屍,消失在大沼澤。
大沼澤,老婆子真是怕了大沼澤了。
不獨是她,整個村子的人都開始談大沼澤色變,這恐懼繼續蔓延到四里八鄉——秦巴山脈綿延甚廣,你怎麼知道那東西不會找上自家呢。
各種各樣的謠傳如湯如沸:李莊的李大也在村口看到小媳婦了,她力氣好大,一隻手拖走了一頭豬;王村的王七上山砍柴,看見一頭狼被開膛剖肚,而那一截焦炭般的小媳婦,正捧著狼心狼肺大快朵頤,頭髮長得更長了,都快垂到腰了,走動的時候,像根老木樁子上披下厚重的蛛絲……
一時間人心惶惶,很多人甚至怕得捲起鋪蓋背井離鄉,事情驚動了縣令,但事涉怪力亂神,不敢上報——清中期源於江南的「叫魂案」曾引發過席捲大半個中國的妖術恐慌,當權者對此極為震怒,砍過不少當官的腦袋。
縣令只得會同師爺,多方設法,尋找能「降妖」的高人。
又過了一年,正值隆冬臘月,有個遊方的道士經過此處,多方掐算、幾番起卦排盤之後,斷言說妖孽的根子在大沼澤,想要端掉這禍害,必須先治理大沼澤。
……
聽到這兒,聶九羅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故事的走向真是跌宕起伏,起初,她以為是鄉野異聞,後來是以身報恩的行善故事,再後來,風雲突變血腥恐怖,而今,畫風一轉,成了宣揚環境保護。
老錢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聶九羅忍住笑,讓他繼續。
「我姨婆說,這道士做法,陣仗可大了,遠近有數千人跑來看熱鬧——那年頭,中國人少啊,數千人,趕上大集市的規模了。」
聶九羅腦補了一下,清末那種人口密度,又是山村,數千人到場,確實是一次「盛會」了。
「道士嘛,很多玄乎的操作,一條條一道道的,我姨婆也描述不來,只說到最後,有上百號人,在空地上起冶爐、鼓風箱,現場燒起了鐵水。」
聶九羅沒繞過彎兒:「燒鐵水幹什麼?打鐵?」
老錢說:「冬天了啊,大沼澤已經板結凍上了,非但凍上了,這熱脹冷縮的,還裂出了成千上百道縫——道士不是算出那妖精就在大沼澤下頭嗎,用鐵水往裡灌,這是把她家門給焊死,讓她再也出不來了。」
聶九羅恍然,這法子雖然粗暴,但是聽上去挺爽,而且,確實實用。
老錢嘖嘖有聲:「這可是個大工程,非得人多才行,不過咱們中國,自古人就多啊,說是這燒灌鐵水,連著幹了三天三夜,到了晚上,鐵水打花,可好看了。哎聶小姐,你見過鐵水打花嗎?是我們陝西米脂那塊兒的絕活,值得一看啊。」
真不愧是做旅遊的,講個恐怖故事都能繞回老本行,聶九羅說回正題:「灌完鐵水之後呢?」
「就完事了啊,那道士走了就。四里八鄉的,又正常過日子了唄,這大沼澤啊,不知道是不是被鐵水烘烤的,再到夏天的時候,就沒那麼爛了,再後來,村民覺得那塊地裸著難看,看了也害怕,就從別處擔了黃土石塊來,把那一大片給厚鋪上了。」
有了土,有年年降下的雨水,有風吹來或是各類飛禽走獸帶來的種子,這塊地漸漸地長滿了各類野草作物,成了鄉下常見的那種無主荒地。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小時候,我和小夥伴聽了這個故事,還帶著鐵杴鏟子去挖過呢,想看看能不能挖到鐵殼——挖到一米多深也沒挖到,累了個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