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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年紀漸長,入學念書,炎拓不再針對她,可能是上了學,知道不該欺負小姑娘,但他仍然討厭她,幾乎不和她說話,林伶自然也不會去主動和他說話——她進入青春期,發胖,越來越內向自卑,走路都會溜著牆根,唯恐擋了任何一個人的道。
農場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她高二。
第23章 ⑦
所謂的農場,其實是個靠山的村子,那一帶土質不適合種莊稼,卻很適合培植中草藥,有腦子精明的村民就開始改種藥材,一年下來頗有賺頭,於是鄰居們有樣學樣,你三畝我五畝,久而久之,這村子成了小有名氣的藥材村,不少藥材商、批發戶,每年都會定時過來收購。
炎還山是最早看出其中商機的人,他覺得這種小作坊式的你一家我一戶太沒效率了,他野心勃勃,想整合這村裡的資源,把零散的自給自足的村民變為給自己打工的員工——成立一個中藥材公司,對外收購的同時也配置自有的種植基地。
想法雖好,施行起來卻長路漫漫,一來他手上的生意本就需要投入大量時間精力,二來層層手續,無數批文,還得徵求村民的同意,所以一直到他死,也沒能看到這公司破土動工。
後來種種,都是林喜柔促成推進的,總之是,林伶上高中的時候,基地正式開始運行,林喜柔也幾乎不著家,大部分時間都撲在了這個基地上。
高二暑假,林伶到農場避暑,當時炎拓也在農場,為了拿畢業的「社會實踐」學分。
基地有幢三層的大樓,占地很廣,做倉儲及藥材前處理使用,譬如洗藥、切片、乾燥等等,林伶到的第一天,就決定每天樓上樓下二十個來回,為了瘦身減肥。
而跑樓伊始,她就注意到這幢樓不止三層:地面之下還有空間,只不過通往地下的樓梯口被鐵門鎖著,說是下頭存放著廢棄被淘汰的機器以及預備年底集中銷毀的劣質藥材等等。
這讓人聯想到陰暗的地下室、張滿蛛絲的舊器具以及快速溜竄的老鼠,林伶對鐵門之內,毫無興趣。
那天,她下到樓底,發現鐵門沒鎖、開了道縫,隱約還有林喜柔的聲音傳出。
林伶有點驚喜,她好些日子沒見到林喜柔了,她喜歡這位「林姨」,全世界,只有她對自己最溫柔、關愛。
她雀躍地小跑過去,進了大鐵門,裡頭跟外頭是兩個世界,陰暗、寂靜、雜亂,廢棄的家具和機器壘得到處都是,門縫射進來的光道里,飄著很多灰塵。
林伶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怎麼會有林喜柔的聲音呢,她是高層、大老闆,即便是檢查工作,也不會跑到這鬼地方來。
她懨懨地轉身想走,就在這個時候,盡頭深處,傳來一個男人的慘叫聲。
那聲音起得突然,一兩秒就沒了,但叫得特別慘,林伶嚇得渾身汗毛倒豎,但她太慫,連說話給自己壯膽都小小聲:「誰啊?」
沒人回答,倒是過了會,又有低低的、如泣如縷的聲音傳出來,不過音量太低,實在聽不清,林伶猶豫了一下,放輕腳步,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過去。
後來回想,也多虧了那年頭並不盛行監控這玩意兒,否則早被發現了。
負一層的盡頭處,垂著非常厚重的塑料簾,很多大商場會在冬季使用這種帘子,隔音、保暖還擋風,帘子那一頭有光,燈光。
林伶咽了口唾沫,掀開帘子進去。
居然又是一道向下的樓梯,這樓底不止一層。
躡手躡腳下了幾級台階,聲音漸漸清楚了。
那是個男人在哭著哀求,聲音很虛弱,有氣無力,仿佛剛剛那一下慘叫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林伶聽見他說:求你們了,放了我吧,錢都給你們,我還有個女兒,安安才上初三,我一死,她就無依無靠,成孤兒了,今後可怎麼辦哪。
說完了又哭,哭得很悽慘。
林伶嚇得渾身發抖,以為自己撞上了犯罪現場、有人正在劫財殺人。
突然間,她聽到林喜柔的聲音,聲音很溫和親切,她說:「你放心吧,你的女兒,我們會好好照顧的。」
林姨?林伶腦子裡一懵:怎麼會是林姨呢?林姨怎麼會劫財殺人呢?她那麼有錢!
男人的慘叫聲再次傳來,伴隨著大棒捶擊肉骨的撲撲聲,林伶即便沒看到,也能腦補出那慘不忍睹的場面,她癱坐在樓梯上,抱著膝蓋抖成一團,這期間,她又聽到了幾句話。
一句是林喜柔說的:「注意點,別打死了,要留口氣。」
一句是熊黑說的:「知道,我有分寸。」
熊黑是近幾個月突然出現在林喜柔身邊的,鐵塔一樣的壯漢,拳頭攥起來有小孩腦袋大,大名叫孫熊,因為體態如熊,人又黝黑,所以綽號「熊黑」,林喜柔說熊黑是她從外地請來的保鏢——生意場上,難免遭人報復,當老闆的請三兩保鏢,並不稀奇。
剩下兩句,是那個被毒打的男人說的。
第一句是:「我骨頭,骨頭斷了……我跟你們無冤無仇,老天爺……老天爺,安安,安安……」
第二句是:「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這句反覆念叨的微弱呻吟漸漸遠去,林伶緩了好大一會兒,才哆哆嗦嗦又折下幾級台階。
下方的空地上沒有人,能看到一灘血以及很粗的一道、由這攤血延伸出去的愈遠愈淺的血漬,很顯然,是熊黑把人拖走,林喜柔也跟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