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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她知道,蔣百川那頭操辦的,聽說除了安排雀茶假充醫務人員帶走了孫周之後,另有善後——孫周自小父母離異,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現在老人已經過世,父母早已各自組建了新家庭,對這個兒子並不上心,事情就那麼不了了之了。
老錢滔滔不絕:「但是吧,也是緣份,喬亞去公司給孫周收拾東西,認識了現在的這個,還挺投緣的,各面也都合適……」
聶九羅口不對心地敷衍著笑:「那是挺好……挺好的。」
……
老錢走了之後好久,聶九羅才緩過勁來。
車裡有點過於安靜了,她輕聲喃喃了句:「好久沒聽孫周這名字了。」
炎拓嗯了一聲:「他的胳膊,還得要兩年才能長齊吧。」
余蓉老說,過幾年之後,要求去水下石窟嘗試一下,看能不能帶回孫周。
炎拓沒敢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他覺得余蓉是帶不回孫周的,現在看來,這世上也沒有別的誰會去接他了,還不如就在水下石窟安眠,至少夢裡無風雨,睡中不知愁。
***
板牙村還跟從前一樣冷清,青壯基本都外出打工,學齡段的也大多在外求學,剩下的不是老的就是閒的,以及……傻的。
炎拓一路把車子開進村,沿途經過豬場,看到豬場燒毀之後,並沒有重建,只是拿白石灰粉飾了一下,省得燒燎出的焦痕太礙眼。
小樓的大門鎖著,這對聶九羅來說不是難事,她拎工具箱,揀了根「Z」形開鎖具,上去就通鎖眼。
雖然街面上沒人,但這也太明目張胆了,炎拓輕咳兩聲,側了身子幫她打掩護。
正配合得默契,邊牆後忽然跳出一個人來,暴喝一聲:「小鬼砸,舉起手來!」
聶九羅嚇了個激靈,炎拓額頭的青筋也是一跳。
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
這也是老熟人了,他示意聶九羅繼續、一切有他搞定,然後轉頭向著來人一笑:「馬隊長,是我啊,游擊隊。」
來人是馬憨子。
和初見時一樣,光腳端槍,肩挎飯盆,腰插湯勺,一臉殺氣騰騰。
炎拓很感慨,這一年多物是人非,唯有馬憨子還在抗日。
哪知馬憨子也在鬥爭中積累了經驗,冷笑著揭穿炎拓:「你這個冒充游擊隊的奸細!昨天燒了我們的房,今天又來掃蕩!」
炎拓一時語塞,要說他入戲的本事也還行,但對著馬憨子這種腦迴路奇特的,一時半會還真接不上詞。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聶九羅忽然大聲喝了句:「編號12345!」
編號什麼?給誰編號?
炎拓還沒反應來,就聽馬憨子大吼:「到!」
然後□□垂地,兩岸腳跟一併,站得那叫一個筆直。
氣氛瞬詭異。
馬憨子吼了聲「到」之後,自己也茫然了,伸手撓了撓腦袋,歪著脖子看聶九羅,看著看著,嘴唇忽然哆嗦起來,一開口悲喜交加:「師長!師長回來了?」
哈?炎拓如墮五里霧中。
印象中,馬憨子好像是有個師長,不管是打鬼子還是斗西洋,凡事總愛請示一番。
馬憨子興奮地衝到聶九羅面前,估計是礙於上下級別有差,不敢貿然握手,只是原地站著百感交集:「師長,你帶著隊伍打回來了?」
一瞥眼又看到邊上的炎拓,滿腔熱情登時有了宣洩的出口,他一把攥住炎拓的手,激動地搖來搖去:「這就是隊伍吧?隊伍同志,你辛苦了!」
炎拓:「……」
……
師長帶著隊伍,跋山涉水、遠道而來,自然不能讓人家累著,馬憨子主動請纓,樓里車側地幫忙背麻袋,幹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炎拓在邊上看著,感覺份外滑稽,聶九羅:「你什麼時候,成了馬憨子的師長了?」
聶九羅說:「小時候啊,蔣叔帶我來過陝南,也到過板牙,所以我知道這兒。那時村里沒別的玩伴,就帶著玩咯。」
說著指了指馬憨子:「走的時候,他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我就跟他說,我是出去打鬼子的,他守著根據地好好干,早晚有一天,我會帶著隊伍打回來的。」
***
離開板牙的時候是傍晚,馬憨子跟著車子跑,依依不捨送了好久,從車子後視鏡里看過去,他身後映著一輪金紅的夕陽,那場景,還挺詩情畫意。
車上大路,炎拓問聶九羅:「上車前,你們嘰嘰咕咕說了那麼久,說什麼來著?」
聶九羅往椅背上一靠:「還能說什麼,就說前方戰事吃緊,我帶著物資去增援,讓他繼續守好板牙唄。」
炎拓皺眉:「這樣好嗎?老騙人家。」
聶九羅白:「這怎麼能叫騙呢,你不懂,像馬憨子這樣的人,腦子裡自成一個世界……」
說到這兒,她拿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子:「你去配合他就可以了,他有使命,有責任,有事做,活得挺開心的,用不著你去唏噓憐憫。」
正說著,手裡的手機響了。
炎拓朝她的手機瞥了一眼:「報喜鳥又來了啊。」
這天,老蔡盡來報好消息,炎拓索性給改了個暱稱,報喜鳥。
還挺貼切的。
聶九羅懶洋洋地:「無非就是說反響不錯,又有人夸啦,又有人贊啦,真是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