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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秒低下頭,眼淚落到他手背上,如同火星般灼燙。
她泣不成聲的坐到一旁,看著鍾斂渠耐心的餵粥。
如果人真有迴光返照的說法,黎蕙宜想,自己一定要趁著這段時間再和小乖孫多說幾句。
「斂渠,昨天我和你爸媽談過了,他們......也不容易,也知道自己錯了.......」
鍾斂渠的動作頓了頓,看著奶奶苦笑,「您別操心我們的事兒。」
簡直難以啟齒。
「你看,你和你爸真是一摸一樣,語氣神態分毫不差。」老太太看著他年輕的眉眼,感慨道,「孩子,不管外人怎麼看你,家裡人永遠是愛你的。」
薛秒聽出她話里的深意,看向鍾斂渠,他也一臉瞭然。
「奶奶老了,沒用,不能保護好我們小渠。」老太太無聲的流著淚,「還好有秒秒陪在你身邊。」
薛秒走過來握住她冰涼的手,哽咽道:「奶奶,您才不是沒用......您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是我們的英雄!」
「哈哈.......」
鍾斂渠注意到旁邊的心率檢測儀數據在緩緩下降,他的心率也不斷上升,茫然無措的看著奶奶,手指按在救護鈴上。
「小渠,秒秒.......別哭.......」黎蕙宜嘆息著將他們的手握緊放到一處,三個人的脈搏緊緊相依,「你從小就聽話.......我們都對你寄予厚望,事實證明,你沒讓我們失望,你的努力奶奶都看到了.......好多人誇你呢,奶奶可開心了!」
「但是你太溫柔了,內心也比較敏感,就容易被壞的想法干擾,咱就不去看那些,以前你爺爺的座右銘是這句話,現在送給你......」
黎蕙宜想起溫潤如玉的丈夫,眉眼旁的皺紋弧度都變得柔和。
「行藏在我,用舍由時。」
鍾斂渠呢喃著複述。
「秒秒你通透,你肯定懂這句話的意思,之後斂渠就拜託你了,這孩子容易鑽牛角尖,遇到事情總往消極的方面想......累了也不說,啥事兒都一個人扛著......」
她聲音越來越小,眼前也越來越暗,只想起最後一句,「院裡的柿子要熟了......你們記得......摘......」
忽如其來的一句話,鍾斂渠聽後愣了幾秒,淚水奪眶而出。
奶奶曾說過院子裡那棵柿子樹是為他種的,希望他萬事如意,事事順心。
「奶奶,我給您摘柿子,我給您.......」
心電儀尖銳的鳴聲將他的哭聲掩蓋,死亡更是將彼此的關聯變成了空白。
薛秒握著老人蒼老的手,安靜的閉上了眼。
......
「蕙宜?」鍾精明清朗的嗓音如暖陽般和煦。
眼前又是一片白霧,黎蕙宜卻不覺得迷茫,堅定的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敬明,我來陪你了。」
遠處傳來悠揚的樂曲,是牡丹亭里的詞。
【富貴歌樓舞榭】
【淒涼廢冢荒台】
【萬般回首化塵埃,只有青山不改】
......
按照老人的意願,葬禮辦得很輕簡,她的故友們也都白髮蒼蒼,比起惋惜,更多的是祝願,願她在另一個世界能過得無憂無虞。
鍾斂渠摘了一籃黃澄澄的柿子,放到墓碑前。
薛秒陪著他跪下。
鍾承山和王伊芝還要鍾承河看著那籃柿子,都想起母親寄託的寓意,竭力忍住眼淚。
前不久剛下過雨,空氣本就陰冷,地上還有積水,王伊芝心疼他們,「小薛,斂渠,你們起來吧。」
鍾承山看著兒子清瘦的背影,搖頭,「算了,我們去外邊等吧。」
鍾承河最後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母親原來也曾青春美麗過。
「奶奶,以前我總嫌剝柿子麻煩,都是您弄好了給我吃的......」鍾斂渠臉上掛著慘澹的笑,拿起一顆柿子,緩慢的撥開軟皮,「這次我給您剝......」
薛秒看著他這樣,很是心疼,摟住他的肩,「斂渠,你哭出來吧......」
從籌備葬禮到如今塵埃落定,鍾斂渠一直隱藏著情緒。
他不信,也不敢承認事實。
柿子從手中滑落,橙黃的果餡碎了一地。
鍾斂渠呆呆的看著,許久後,閉上眼,靠在薛秒胸前。
高挺如青松的男人,此刻頹廢的彎著脊背,顫抖著抓住唯一的救贖,眼淚濡濕她的衣服,緊咬著牙,不願發出哭聲。
薛秒輕輕撫摸著他短硬的黑髮,一下一下,如同對待孩童般。
空曠的墓園裡終於響起斷斷續續的哭聲,混著寒冷的風,一同被吹到遼遠的地方。
「為什麼在我以為自己得到了新生時.......卻失去了對我最好的親人.......為什麼我努力了卻被罵虛偽.......為什麼......我這麼沒用......」
這些無理又殘酷的規則令鍾斂渠無法釋懷,也無可奈何。
薛秒閉上眼,輕聲嘆息,「因為......這就是生活。」
喜怒哀樂,全都不由自主。
「我之前也覺得自己很不幸,可現在,遇到了你,我覺得很幸福,你很好,才不是沒用的人。」薛秒緊緊抱住鍾斂渠,「我和孩子都不能離開你呢。」
「......」
鍾斂渠緩了好久,遲疑著抬起頭,雙手捧住薛秒的臉,「你剛才說什麼?」
薛秒也捧住他的臉,湊過去抵住他額頭,四目相對時,輕笑著說:「我說,以後我們就是三口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