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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到這裡,只是為了見到喜歡的人而已。
李小萍曾經覺得鍾承山是自己的天,可在鍾承山的世界裡,她卑微如塵埃。
王伊芝對此並不意外,鍾承山和她本就不般配,漸行漸遠也是遲早的事。
那次以後,她再沒遇到過李小萍,鍾承山的工作越發忙碌後,也不再擔任她的家教老師。
王伊芝心裡雖然記掛他,更在乎傲氣與尊嚴,從沒糾纏過。
只偶爾通過旁人來探聽鍾承山的近況。
某天,母親私下和她說父親有意撮合她和鍾承山,問她的意願。
她當然求之不得,可鍾承山肯定會拒絕。
曾經對她刻意視而不見的人,這次卻答應了婚約。
洞房花燭夜,王伊芝既歡喜又不安,試探著問他為什麼改變想法。
鍾承山默了許久,輕聲回應她,「因為,我們很合適。」
王伊芝起初把這句話理解為投緣,他滿足了她慕強的自尊心,讓她有了一段人人稱羨的婚姻。
她也幫他在政事上取得了功成名就。
他們本就合適又般配。
不愛又如何,時間久了,他總會發現自己的好,況且鍾承山雖然不熱情,但也不算冷淡。
即便只是浮於表面的溫柔,她也甘之如飴。
她想,只要有了孩子,夫妻感情肯定會更進一步,於是懷了鍾斂渠。
可鍾承山對她和孩子的態度都很平淡,作為丈夫與父親,他盡到了責任,卻沒再付出過更多的感情。
這個家對他來說,不過是身份所需的陪襯。
王伊芝被他的溫和的敷衍傷了心,注意力漸漸轉移到孩子的教育方面,心想只要她作為妻子足夠體貼,孩子足夠優秀,鍾承山對這個家應該會更上心一些。
可惜,一切都是她以為。
李小萍寄來的那封喜帖讓鍾承山對她偽裝已久的溫情原形畢現。
王伊芝看著鍾承山喝得爛醉,說自己當時太無能,錯過了她。
在他心裡,自己不過是合適,不過是將就,不過是利用。
王伊芝不甘心,驕傲如她,不願承認這麼多年的感情和付出是不值的,如果她錯了,那一切都會淪為笑柄。
她寧可將錯就錯,也不能失去尊嚴。
於是這樣貌合神離的婚姻又持續了好多年,她對他的愛意也早在敷衍和平淡中消耗殆盡,但顧慮到臉面和孩子,兩人還是相敬如賓。
直到鍾斂渠上大學後,王伊芝如釋重負。
對家庭的留戀也沒那麼深刻了,和鍾承山提出離婚。
可他卻不同意,還用愛的名義挽留她。
「你愛我?」
朝夕相處多年,王伊芝卻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句曾經夢寐以求的話。
鍾承山一臉平靜的看著她,「你是我的妻子,我當然愛你,這個家也不能沒有你。」
從始至終,他都只是因為身份而選擇她。
他需要妻子,不能離婚,所以選擇了愛她。
他需要完整的家庭,孩子不能失去母親,所以他挽留她。
「離婚是什麼感覺?」
一支煙燃盡,回憶也結束。
「啊?」薛秒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一臉困惑看著王伊芝,「你剛才問我什麼?」
王伊芝漫不經心的撣掉灰燼,看著月光融入煙霧,片刻後,如夢一般消散。
「我說,離婚是什麼感覺?」
薛秒沉默許久後,微微一笑,「很自由。」
「是嗎。」
曾經她認為自由是失控,到此刻,也許自由是她唯一能選擇的救贖。
……
「蕙宜。」
自從父母和鍾敬明相繼離世後,故友也都衰老後,已經很久沒人叫過她的名字了。
她成了世俗意義里的鐘夫人,母親,長輩,漸漸失去了姓名。
黎蕙宜聽出聲音的來源,可惜眼前一片白茫茫,她倉惶的奔跑著,「敬明……」
「我在。」
白霧裡出現了一道修長的輪廓,淡黃的光輝緩緩灑下來,世界變得清明許多,一處小院落出現在黎蕙宜面前。
鍾敬明坐在槐樹下,手裡提著紫砂壺,慢條斯理的斟了一杯茶。
黎蕙宜緩緩走近,看著他清俊白皙的面孔,想要伸手觸碰,卻又不敢。
他仍玉樹臨風,而她垂垂老矣。
「你很久沒來看我了。」她說。
「因為,我捨不得。」鍾敬明起身,輕輕抱住她,「蕙宜,我捨不得一次次離開你,也不忍心讓你難過。」
兩人坐在藤椅上,黎蕙宜看著院牆外青黑的棗樹枝椏,感慨道,「這裡也是秋天了。」
「是啊。」鍾敬明靠著她,笑了笑,問,「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秋天,在湖邊。」
黎蕙宜想了一會兒,側過臉,看著鍾敬明單薄且寬闊的眼皮,輕輕抬手,布滿皺紋的指節緩慢描摹著男人溫潤的眉眼。
那是 1941 年的深秋,他從英國回來,因為相貌堂堂,品行紳士,成了外語學院的明星人物。
黎蕙宜好多次看到他們在湖邊舉辦辯論賽,年輕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央,抬眉轉目皆是流光溢彩的。
這樣優秀的人,一直走在破舊立新的前列,肯定不會記得自己這個娃娃親對象。
那次剛好她們中文系和外語系組織辯論賽,不善言辭的黎蕙宜偏偏對上了王牌選手鍾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