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頁
「爸爸,你不要怪媽媽,她只是生病了。」
在商場縱橫十來年的季城,在這時眼淚終於大把大把地掉下來。
他第一次後悔,將這個孩子丟給有病的寧玉憐。
他哽咽著喉頭:「爸爸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可以嗎?」男孩驚喜的聲音,隔著一道鐵門都那麼清楚。
「當然可以。」
「那我想聽三隻小豬的故事!墨水他爸爸給他講過好多遍啦,還有……」
開鎖匠半個小時候才來。
季城在那蹲了半小時,講了絞盡腦汁現編的三隻小豬、小王子……
等門一開,他連忙走了進去。
地下室很暗很潮,到處都是霉味,季城踩進去時,還差點踢到一塊建築廢料,一群老鼠尖叫著跑了過去。
開鎖匠叫了句:「作孽哦。」
而後,季城就看到了靠在門邊牆壁的小男孩。
他渾身濕漉漉的,像剛從水裡撈出來,身上的小紳士服整整齊齊套著,還在往下淌水。
臉凍得發青,卻還是努力站直,朝他露出個笑:「爸爸,你來啦。」
季城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觸手的冰涼濕冷,讓他感覺自己也像生病了一樣。
……
季城講這個故事講了很久。
「……之後我才了解到,這樣的事不是一件兩件,只是這次,寧玉憐是先將小遠推進池子裡、又立刻關進地下室,保姆怕出事才聯繫的我。而且,寧玉憐三不五時地就會發瘋,她一發瘋就會折磨季遠。」
「保姆跟我說,小遠去牽她的手,就會被推開。那么小,兩歲,就會被推開。我以前很奇怪,為什麼季遠總是生病,別的孩子都健健康康的,但他總是感冒發燒,後來我才知道,寧玉憐故意的。她為了讓我回家,就故意折磨我的小遠,她讓他生病,讓他在大冬天穿一件單衣在外面跑。大冬天啊,她怎麼做得出來……」
沈雙想起了那些細節。
方鳴之說他過去總發燒,難怪他處理小麗生病那麼遊刃有餘……
她聲音沙啞:「那推進池子、關進地下室……」
「是,都有。」季城點頭,「不止一次,長達兩三年。」
沈雙沒說話了。
她心裡像有把小刀子,在軟軟地割,割得她難受而壓抑。
她沒法想像,那麼陽光、耀眼得像星辰一樣的男人,在幼年時竟然有過這樣的經歷。
「你是不是很奇怪?其實我也很奇怪,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母親,對自己的孩子那麼殘忍?後來我明白了,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會愛自己的孩子,寧玉憐就不。她天性殘忍。」
「就像她將小遠推進池子裡、按著他頭,讓他飽償窒息的痛苦,只是因為——」
「——她嫌小遠不會哭。」
這什麼狗屎理由?
沈雙一愣,卻見季城朝她露出個苦笑。
「對,就是為了讓他哭,只因為有一次,小遠哭著給我打電話時,我回來了。所以後來,她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讓他哭,」季城帶了絲欣慰道,「但小遠不哭,他很倔,像我。」
沈雙卻想起第一晚她來這時,罵他的那句,「你什麼時候才能不撐著你那副假面具」時,他無奈的笑。
再去想過去,季遠什麼時候都是笑的。
開心不開心,都是笑的。
原以為是商人的本能,可現在想想,也許是他天性厭惡落淚。
季城的故事到這就講完了。
房間裡陷入了安靜,過了會,沈雙起身告別,才走到她和季遠呆的房間門口,就見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女人一臉為難地站在那。
等見到她,一臉欣喜地迎過來:「沈小姐,我家太太找您。」
「你家太太?」
「啊,就是小季先生的母親。」
寧玉憐突然派人來找她,她不是剛醒麼?
沈雙奇怪:
「找我?什麼事?」
「這我不知道,沈小姐,我也只是個保姆。」來請人老老實實道。
沈雙也不為難她,想了想,拿出手機發了條「寧女士找我],而後跟在她後面道:
「走吧。」
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寧玉憐從ICU出來後,安排的病房正好和他們之前定的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隔著一條長長的走廊,以至於沈雙在走廊上時還能想一想,寧玉憐找她什麼事。
總不能是直接叫她離開她兒子。
也不一定。
畢竟瘋子的思維不好猜。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等到病房,看到那蒼白著一張臉坐在那的寧玉憐時,沈雙又覺得:這不過是個犯了病的女人。
很美,即使上了年紀,也絲毫沒有淡化那種美,反而像被人用丹青細細繪製裱好的一幅畫,那略帶了一絲偏執和瘋狂的眼神,只是給畫增添了令人心醉和神往的惋惜。
她現在知道,為什麼季城這樣一個精明的人,為什麼會娶一個意志里知道不能娶的女人。
沈雙在看寧玉憐,寧玉憐也在看沈雙。
在她看來,這個女孩有點過分得刺眼了。
她是年輕的,漂亮的,那雙淺色的眼瞳又迷離又嫵媚,可偏偏身上的氣息太乾淨了,尤其她睜著眼睛好奇地看過來時,一點惡意也沒有。
她就像一大捧陽光,或者,像冬天陽台上曬肚皮的懶洋洋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