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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呆了呆,因為她發現轟焦凍幾次三番地觸碰她, 她似乎也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
難道說——
「你把我當小孩子了。」在這方面出乎意料敏銳的轟焦凍毫不猶豫地道,「連潛意識都把我當小孩子了。」
千代:「……對不起。」
千代是個很戀舊的人,戀舊還長情,看人往往都是牢記第一印象,用文藝點的說法來說, 她就是那傳說中「人生只如初見」的那一類型。
或許是因為轟焦凍與她的初遇給她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那冰凌之下慘然落淚的男孩,以至於十年之後的今天她還未能完全扭轉曾經的感官。
「轟君其實很開心的吧?能夠和足以被稱為『朋友』的人一起並肩作戰。」千代和轟焦凍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仰頭看著天空,「轟君的眼神不像以前那麼冷了。」
左半邊臉頰留有燙傷的少年,側顏看上去總是會顯得格外沉鬱冰冷——雖然他本人並沒有想表達這種負面的情緒,只是單純神遊天外罷了。
「能對飯田同學說出『看清楚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這樣的話語,說明轟君已經真正走出來了吧。」千代由衷地為轟焦凍感到高興。
「嗯。」轟焦凍隨著千代的動作一同抬頭望天,眼底卻藏著微不可察的寂寞,「我被母親原諒了。」
被冰雪皇后寬恕的那一刻,小男孩停滯的時間才重新開始走動,但是那些已經過去的歲月無法挽回,造成的傷害也不可彌補。
轟焦凍過去的每一天,都不曾為自己活過——作為父親理想基石而誕生的男孩從誕生起便繼承了父親的野心和母親複雜的感情,他是作為一塊鋼材而生的。
如果不服從父親的命令,不表現出應有的價值,母親就會被更過分地對待;同樣的,被父親視作工具的他,如果不能積蓄足夠的籌碼,就無法保護母親了。
所以,他拼命的訓練,拼命地成長,一次次地咬牙,忍過那些殘酷的、無情的磨折。
他是一塊好鋼,在打磨之下定然也會成為一柄完美鋒利的刃。
——但是,母親害怕刀刃。
害怕為了強大起來而隱忍的自己,害怕眉眼堅毅冷漠越來越像父親的自己,更害怕咬牙忍下所有苦楚不再畏懼疼痛的自己——哪怕是出於想要保護她的目的。
因為母親恐懼長大的自己,所以小小的男孩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了過去。
不止一次的,轟焦凍覺得這個世界就是冰雪皇后的城堡,四面八方而來的都是寒冷凌厲的風,而他的心早已經化作了堅硬的冰。
他的心,最後不是破碎便是融化,但總歸不是什麼美好的結局。
很冷很冷,冷得連陽光都不願意施捨他一絲暖意。
沉浸在回憶中的轟焦凍微微失神,沒有意識到自己露出了怎樣的神情,但是下一秒,他就感覺到自己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並不寬實甚至可以說有些纖細的懷抱,細瘦的胳膊甚至連圈起身材精瘦的轟焦凍的肩膀都有些困難,但是她卻穩穩地將他抱在懷裡。
「雖然不是轟君的母親也不是轟君的愛人,嚴格來說並沒有擁抱轟君的資格。」千代輕輕摩挲著少年異色的發,「但是拜託了,請轟君不要露出那樣寂寞的神情。」
——「我的英雄,怎麼能不被世界所愛?」
千代不止一次感到自己言語的匱乏,她該如何告訴轟君,他在她心中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沒有他,她根本不會堅持走到今天——他就像父口中所說的「活下去就一定能等到的」奇蹟一樣,只是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就已經是一種救贖。
「……因為有轟君,我才會發自內心地覺得,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去看看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風景,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啊。」
少女的話語平淡,近在咫尺的心跳聲躍動著沉穩的力度,溫暖的體溫,還有那伴隨著清風拂來的白薔薇的香氣——
寒木春華,冬雪消融。
轟焦凍輕闔眼帘,只覺得喉嚨滾燙,仿佛有什麼堵在心口,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可以成為英雄嗎?
——你已經是我的英雄了。
來自父親的溫度,他不願意汲取;來自母親的溫柔,卻讓他如履薄冰。
他渴望擁抱,藉由面前之人溫暖而又令人眷戀的體溫,來驅走心中的涼寒。
這大抵,是非常、非常自私的行為吧。
但是——
「謝謝你,千代。」
千代抱著懷裡的少年,像抱著時光歲月里小小的男孩,她很清楚這是一次拜別,因為小男孩已經決心要長大。
就像曾經的她一樣——因為沒有了依靠,所以要咬著牙,忍耐這個世界給予的一切傷痛與離別。
蝴蝶有朝一日會掙破蝶蛹,破殼而出的雛鳥也會窺見全新的風景。
兩人沉默著擁抱了良久,最後是千代察覺到了轟焦凍的情緒好轉,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充好電了?」
「嗯。」轟焦凍依舊是那副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樣子,但眼神卻與以往大相庭徑,多了一絲柔軟的暖。
「回去吧,說好只是出來一小會兒的,買的早餐估計都冷了。」千代笑著點了點他的眉心,但她卻很明白,過去從此會變得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