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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時候的她,雖然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釋然。
這一世的她,醒來時就在一個破敗的村子裡,被久世家主領養,被欽定成為下一任巫女,但是她從未在這個家族中感受到值得她化為灰燼的光明。
——沒有火焰,沒有溫度,又怎值得飛蛾捨命相迎?
雨水微涼,濕漉漉的衣物貼服在身上,更是冷得人骨子裡發顫。
即便梅雨季空氣悶熱,薇拉也打了個哆嗦,眼神迷茫地望向灰濛濛的天空,一時間竟不知該去往何方?
薇拉其實並非完全懵懂,至少她明白,從過去到現在,她的立足之地實際從來都不是光明的那一方——不管是教廷的陰暗面,還是為了信仰而瘋狂的久世宮,她腳下的那一方土地其實染滿了鮮血的污髒,就連她自己,也曾殺過人,為了無關善惡的「立場」。
薇拉不太明白,所謂的「光明」的那一方應該如何去定義呢?
對薇拉而言,父所行的方向便是她的「光明」,但是父也說過,只是盲從於他,便也不過是愚者罷了。
「所謂光明啊,大概就是哪怕心中充盈著黑暗,也依舊不曾對世界絕望,會對弱者義無反顧伸出手的人吧。」
薇拉想起了姬蕪與西里斯——大概在世人的眼裡,她們更符合良善一方的定義吧。
可是……法斯莉婭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低笑:「她們向你伸出了手,卻從來都沒有握緊啊——」
於是,姜茗猶豫遲疑的眼神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勾起了那些不敢言說的傷痛。
不。
薇拉只覺得頭痛欲裂,她站在雨幕里,看著他人家中灰濛的窗戶倒映著自己冷凝的臉,期望冰冷的雨水能澆熄心底翻騰的情緒。
她知道這個世上沒有人應該無原則地幫助她,也明白冷漠甚至是努力過後放棄才是常態,但是,但是……
——多麼令人不甘心。
「小心——!」
【閃開啊——!】
輪胎摩擦地面時刺耳的聲音喚回了女孩的意識,薇拉滿臉錯愕地抬頭,卻忽而被一股衝力撞了出去,有人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重重地撲倒在地。
「轟——」地一聲巨響,疲勞駕駛的司機猛然回神,瘋狂打著轉盤也阻止不了貨車撞上牆壁的宿命,但巨大的冰牆瞬間自地面蔓延開來,阻止了事態進一步劣化。
「啊、啊、啊啊啊——」渾身顫抖的司機慘叫出聲,聲音里藏不住的後怕與惶恐,打開車門後幾乎是跌打滾爬地摔下了車,滿臉都是心有餘悸。
在方才意外發生的瞬間,淡藍色的冰凌瞬間凍住了車頭與油箱,這一阻力成功阻擋了貨車撞得粉身碎骨的命運,也為救援換取了珍貴的契機。
冰凌非常的美麗,在薇拉的眼裡。
那雙子夜般的明眸倒映著面前擁有紅白兩色發的男孩,他滿眼驚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右半邊身子被冰霜覆蓋,呼出的氣息都在空氣中化為了薄霧。
穿著短袖與牛仔外套的男孩,手臂為了護持薇拉的後腦勺而被地面刮擦得鮮血淋漓,左半邊臉頰上綁著繃帶,以至於薇拉只能看見他的右眼。
薇拉伸手去拉他,肢體接觸的瞬間,無數黑暗而又晦澀的情緒自男孩身上源源不斷地傳來——怨恨、憤怒、不甘、痛苦、悲傷,儘是些沉重而又晦澀的感情。
這個仿佛由負面情緒構成的男孩,卻在救下薇拉之後,抿了抿嘴,那隻灰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對他人真切的憂慮。
「你還好嗎?沒事吧?」
轟焦凍渾身顫抖,他畢竟也只是一個五歲的孩童,方才瞬息之間發生的一切讓他大腦空白,回過神來後,驚懼與後怕就如決堤的洪流般擊垮了他的冷靜。
轟焦凍出身英雄家庭,是如今No.2英雄安德瓦的幼子,個性半凍半燃,完美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個性,是父親口中「最完美的作品」。
父親英雄名「安德瓦」,本名轟炎司,因為自己無法超越No.1的英雄歐爾麥特,就想出通過個姓聯姻的方式來生育一個擁有強大個性的孩子,代替他完成野心。
而這段時間,父親殘酷無比的斯巴達教育,口口聲聲說著他是「工具」;長兄轟燈矢因個性使用不當而身死;慣來溫柔的母親因為精神崩潰而哭著將滾水倒在他的左臉上,說他肖似父親的左半邊身子真醜……還有,母親因為抑鬱症而被送入了精神病院,依賴著母親的男孩不得不面對殘酷的分離。
這些天發生的種種事情早就將這個五歲的孩童打擊得瀕臨崩潰,在怨憤無比地朝著父親喊出「都是你的錯」之後,轟焦凍選擇了離家出走。
情緒崩潰的男孩在雨中強忍著淚水,視野模糊之際卻看見一輛貨車朝著一名同齡的女孩撞了過去,雖然自己情緒失控,但救人之事本就不需要猶豫。
救下女孩和司機之後,驚懼與後怕徹底擊潰了轟焦凍的心防,無數負面情緒洶湧而來,他幾乎是瞬間就被心中的傷痛擊倒,撕心裂肺地哭出聲來。
綿密的雨幕中,跌倒在地的女孩愣怔地凝視著哭得狼狽無比的男孩,明明是救人的那個,他卻傷痛得仿佛是被救的那個。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姿態太過狼狽,也害怕自己的情緒崩潰會嚇到薇拉,男孩跪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抓著心口的衣物,哭得稚嫩的眉眼都皺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