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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再回頭,要抵達山頂的決心支撐著她向前走,四周永遠是一成不變的風景,灼熱的風吹拂著梧桐樹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樂小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前面的山路上,鞋子被滾燙的山路燒壞,鞋底整個脫落下來,她便蹬掉鞋襪,赤腳繼續朝前走。
粗糙的沙石將她的腳底磨起泡,潰爛,流出濃水,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濃水流盡之後,鮮血從破開的傷口淌出來,樂小義繼續往前走,一步一個鮮紅的腳印,沿著山路向上延伸。
看不見道路的盡頭在何處,只有一個信念支撐著她,叫她不要放棄希望。
凰棲界內沒有四季,可樂小義卻感覺空氣灌入口鼻時,她疲累的身體裡竟生出一絲寒意。
忽然,腳下傳來一股尖銳的刺痛,她足尖一軟,噗通一聲跪下來。
落地時,她第一時間護住了姬玉泫,以免姬玉泫不慎從她身上摔落,而她的膝蓋磕在堅硬的岩石上,撕開兩道傷口,殷紅的血一瞬間就染紅了她的膝頭。
樂小義雙手撐地,用力喘息,休息了短短三兩息,感覺自己稍微恢復了些力氣,便顫著雙腿,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不能停,有個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樂小義邁出幾步,又沒站穩,跪下去的時候,雙膝在地面上暈出兩個血印。
走不動了,那就爬。
她解開腰間軟綢,將姬玉泫綁在她身上,而後手腳並用繼續向前走,既膝蓋之後,她的手也磨破,血越流越多,她身後那一道蜿蜒的血跡色澤越來越鮮明。
樂小義流了很多血,當這些血匯成一股股淌下山路時,她心裡苦澀地想,姬玉泫割開自己的小臂取血,在清醒的狀態下一點一點感受自己體內的血流盡,是不是和她此時的感受相仿?
直到爬也爬不動了,她只能將手指摳進泥地,拖著自己的身體,一寸一寸地朝前挪。
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翻起來,鑽心的疼痛也不能制止她的決心。
當空闊的山頂上,那一株百丈方圓的巨大梧桐樹的樹頂出現在她眼前,她已奄奄一息。
有個人向她迎面走來,她抬起胳膊,抓住那人的褲腳,在柔白的布帛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血印。
樂小義乾裂的嘴唇一開一合,虛弱地祈求:「求你了,救救她。」
再醒來的時候,樂小義躺在乾淨的床鋪上,姬玉泫已不在她身邊了。
樂小義翻身坐起,揭開薄被就要下地,卻因膝蓋劇烈的疼痛沒能站穩,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房門打開,紅衣童子端著一個藥碗走進來:「你醒了就先把藥喝了,等你傷好了,我再帶你去見大人。」
樂小義接過那藥碗,面不改色地飲盡苦澀的藥汁,掙扎著站起身:「我現在就可以去。」
童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樂小義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後。
他們在梧桐樹交錯的枝幹上行走,及至最高的一簇樹冠,重重火紅的樹葉鋪散開來,像一朵熊熊燃燒的火蓮,而在那朵火蓮中間,盤坐著一道白衣人影。
樂小義見過這個人,是她爬上神凰山的那一刻,出現在她眼前的白衣人。
領路的童子在白衣人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喚了聲「神凰大人」。
原來此人就是神凰。
樂小義上前兩步,不顧雙膝的傷,再次跪下,神態虔誠地俯下|身去:「樂小義拜見神凰大人。」
神凰已經了解樂小義的來意,他面無表情地招了招手,一簇梧桐葉托著姬玉泫落在樂小義身邊,不等樂小義再開口,他便拂袖道:「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此女,本座不救。」
樂小義瞳孔一縮,不知何處來的一股力量推著她後退,那一朵紅蓮和紅蓮中靜謐的白色身影離她越來越遠。
「神凰大人!」樂小義一聲呼喊撕心裂肺。
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和姬玉泫被推離神凰山,回到山腳下,先前付出的血和淚都成了一場空。
最後,連神凰不肯搭救姬玉泫的緣由,她都不知道。
樂小義目光呆滯地跪在神凰山山腳,兩隻金羽鳳凰守在山門旁,周身環繞著可怕的氣息,樂小義若敢硬闖神凰山,只有死路一條。
琉璃降落在她身邊,嘆息地看著她,無奈道:「回去吧。」
顯而易見,神凰拒絕了樂小義的請求,它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樂小義雙手掩面,背脊佝僂,伏在地上蜷成一團。
琉璃金色的眼眸流露出不忍與憐憫。
「我不走。」樂小義顫著聲開口,她握住姬玉泫的手,對琉璃道,「我就跪在這裡,如果我也死了,麻煩你找個地方把我們埋了,什麼地方沒關係,請一定,將我和她葬在一起。」
琉璃見她心意已決,再勸也沒用了,便答應下來。
樂小義直挺挺地跪在山下,有時候撐不住,身子一歪暈過去,等她醒來,又接著跪。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但那挺直的脊樑不論日升月落,始終堅守在山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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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孩子已在山下跪了兩個月了。」紅衣童子躬身一拜,「不吃不喝,滴水未進,恐怕下次再倒下,她就起不來了。」
座上白衣人影數著座下的蓮瓣,閉上眼:「倘若這一次,她還能再起來,就讓她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