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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聽樂小義說完,竟低低笑出了聲。
樂小義眉頭蹙起,等雲大小姐笑夠了,才問:「不知大小姐笑什麼?」她說的那番話,可有哪一個字好笑?
雲大小姐搖了搖頭:「我並未笑你,只是覺得造化弄人。」
「兩位姑娘遠道而來,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卻要管鎮上的閒事,那好,既然你們想知道,我告訴你們也無妨。」
雲大小姐抬起頭來,眼神變得十分鋒利:「是他們害我家破人亡!我與小瑜在一起,到底礙著了誰的顏面?自我二人學醫起,一直心系鎮上的百姓,年年日日治病救人,可他們呢?」
「就因為我喜歡小瑜?他們綁我去沉江,逼小瑜嫁人,然後呢?蟲災來了,瘟疫來了,雲氏也束手無策,這些暴民又闖進雲家大院打砸搶燒,無惡不作!」
「現在好了,既然都不想別人好過,那就乾脆一起死!」雲大小姐一雙烏亮的眼睛裡迸射出連樂小義都為之膽寒的殺氣,被雲大小姐氣勢所懾,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但比起樂小義的震驚,秦韻卻更平靜一些,她親眼見過秦幼淵滅了秦家滿門的場景,對人為造成的災難已經見怪不怪。
她有更在意的東西。
「那二小姐呢?」秦韻突然開口,說出這句話時,她神態晦澀,好像每一個字都會割痛舌頭,以至於這話說出口時,聲音都變得小了很多,「二小姐已經瘋了,你能保證這些魔蟲不會傷害到她嗎?」
說完第一句,秦韻忽然輕鬆了些,她長出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二小姐也染上瘟疫,死在你的手裡,你的憤怒又將如何安放?你所說的喜歡,能帶給她什麼?」
雲氏已經滅亡,這是他們放任惡人囂張應付出的代價,但從始至終就一直被傷害的雲家二小姐,她又該何去何從?
米鋪家的小少爺待她並不好,如今瘟疫肆虐,誰能置身之外?如果有朝一日,二小姐能恢復清醒,她若知道這麼多百姓死去,甚至整個雲氏家族都因此消亡,她又該如何面對?
憤怒到極致需要發泄,無可厚非,但如此不顧後果,不計代價,將連累多少本來無辜的人?那些尚在襁褓,或者口不能言的稚子,他們什麼都不懂,又如何能成為執刀之人?
可這場瘟疫,帶走了多少年幼無辜的生命?
讓他們的父母為失去孩子而痛苦,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若沒有教化只有暴行,那這個世界永遠不會變好,還會有更多的人像雲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一樣,經歷苦難,又被迫分開。
秦韻的質詢讓雲大小姐沉默下來,她的神態落寞而淒涼:「她已經不認得我了。」
「當真如此嗎?」秦韻又道,「你去見過她?當面問過她嗎?」
樂小義意外於秦韻突如其來的執著和憤怒,雲大小姐也在秦韻的怒聲質詢中無話可說:「我本來應該死了。」
秦韻咬著唇,心裡一陣陣揪痛。
她吐出一口氣:「你有沒有去調查過,雲氏為什麼會被滅門?」
雲大小姐神態有些愣怔,忽然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句話。
樂小義卻默契地明白了秦韻想說什麼。
也許雲氏滅門根本不是巧合,或許它的確亡於鎮民的暴怒,卻並非真的毫無緣由。
鎮上那麼多醫館尚好好開著,偶爾有鎮民鬧事,但更多的醫館還在治病救人,為什麼獨獨雲氏被一把火燒個精光?
此事一細想就能發現蹊蹺,可究竟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
如果雲氏滅亡並非雲大小姐所為,那還有誰與雲氏不共戴天,仇恨到必須除之而後快?
樂小義忽然想起來,那天他們在村口碰見雲家二小姐的時候,她一開始是在眺望遠方,那個方向,可不就是雲氏宅院所在的方向嗎?
如果秦韻的猜測是真,那她張望的根本就不是雲氏大院,而是曾經住在大院裡的人。
她披麻戴孝,是在悼念另一批亡魂。
她真的瘋了嗎?
或許只是裝瘋賣傻罷了。
沉默讓房間內狹小的空間變得格外壓抑,就在這時,茶樓管家急匆匆地敲響了屋門,急切的聲音穿透門板從院內傳進來:「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毒殺了米鋪的人,自己一個人去了藥神山!」
哐啷——
雲大小姐想站起身,卻因腿腳不便,只邁出一步就跌在地上。
髮簪掉落,披頭散髮,既落拓,又驚惶。
「怎麼能?!她怎麼能?!」雲大小姐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幾次也沒成功,最後是樂小義看不過去,走上前扶了一把她的肩膀。
這兩個人,曾上過藥神山,並毫髮無損地回來。
「救救她!」大小姐抓住樂小義的衣袖,「只要你們願意救她,你們提任何條件,我都答應!就算你們要我收手,要殺我,都可以,求你們,救救小瑜!」
樂小義心中無奈,秦韻則滿眼悲慟。
早知如此,又何必鬧到這個地步?
秦韻仿佛透過雲家大小姐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時間,心有戚戚焉。
她像是下定某種決心,忽然提刀轉身,大步邁出庭院。
樂小義從她的背影看到一往無前的決絕。
「不要擔心,會沒事的。」樂小義拍了拍雲大小姐的肩,將其交給門外一臉焦急的掌柜,提劍跟上秦韻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