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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她嘟囔了一句,聲音細弱蚊吟。
她的回答夾雜在溪流水聲中,轉瞬消弭,姬玉泫尚未聽清,便見樂小義的身體在水中略略下沉,水面掩住她半張臉,嘴裡呼出的氣息變成泡泡咕嚕嚕往上冒,浮在水上的眼睛水盈盈的,輕輕眨了眨,露出人畜無害的無辜眼神。
見她隨著水波一上一下,水面上的半截耳尖仍是紅彤彤的,姬玉泫幽暗的眸子也仿佛漾起一層觳紋。
她沒再追問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轉而撐著胳膊,兩指點在唇上,做深思狀,抿著嘴角笑道:「據說這水中有一種蛇……」
話音未落,便有濕濕滑滑的寒涼之物掠過樂小義的腳踝。
「啊?蛇?!」樂小義臉色一白,毛骨悚然,慌不迭騰躍而起,嘩啦一聲從水裡鑽出來,足尖點著水面,借力翻了個跟頭,手腳並用跌跌撞撞地爬上岸,一臉驚慌失措。
樂小義驚魂未定,耳邊卻傳來一聲輕笑。
姬玉泫赤足撥動流水,珠玉般的腳趾瑩潤好看,腳背上淌著晶瑩剔透的水花,一派輕鬆寫意的模樣。
恍惚間,樂小義好像透過眼前人巧笑言兮的側臉看到了十年前的姬玉泫,隱約能從那張過分美麗的臉孔上,於精緻的眉眼間瞅見三分少年時的神|韻與風貌。
而餘下七分,則是漫長時光帶給她潛移默化的改變,讓她長成了另外一個,樂小義不熟識的、舉止從容,成熟優雅又深藏不露的姬玉泫。
樂小義慶幸還能與她再見,卻又止不住心中遺憾,她們彼此缺失的十年,遺落地不僅僅是相伴對方的時間,更是許多深層次的東西。
曾經親密無間的默契所剩無幾,不論她們的身份地位,還是見識學識,都已在無形之中,拉開了有如鴻溝般的差距。
驚慌的心情在不知不覺中平復下來,樂小義收回黏在姬玉泫眉眼間的目光,也跟著抿唇笑了,她抖落身上的水,運足內力將衣料蒸乾,這才有空觀察她們此刻所處的環境。
此地是一處天然成型的山洞,洞壁與外界相通,壁上石縫中生長了許多青藤花草,昏黃的日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照進來,在水面上映照出五光十色的花斑,使這山洞內的環境還算敞亮。
方才落水後因姬玉泫突然出現而混沌迷糊的記憶重新在腦海中匯聚,她們曾在水中泡了不短的時間,想必是那溪水下有暗流,連通此處的山洞。
仿佛猜到了樂小義所想,姬玉泫開口印證了她的猜測:「水下有條暗道,與此地相連,這山洞少有人來,雖未脫離樾清居的地界,卻是個藏人的好去處。」
樂小義心有疑惑,如此隱蔽之所,姬玉泫又是如何知曉?
她眨著眼,看向姬玉泫,視線落在她瑩潤如玉的腳趾上,隨著她划水的動作忽遠忽近。
數息後,一句清淺的詢問伴著潺潺水聲響起:「你來劍神宗會不會有危險?」她沒問姬玉泫如何來,又如何去,這些緣由在她心裡,遠不及姬玉泫的安危重要。
足下戲水的動作一頓,姬玉泫抬眸看她,不答反問:「沒有別的想問我?」
鴉羽般的長睫投下一片濃密的陰影,將她深邃的眼瞳半遮半掩,眉梢輕輕一挑,唇角似藏了一分淺笑,又好像冷冷低嘲,讓人辨不出她話語中真實的情緒。
樂小義撓頭沉吟,姬玉泫這話是什麼意思?到底讓她問還是不讓她問?要問什麼?
問姬玉泫的身份?何故來劍神宗?浮屠宮是否真實存在?還是……問姬玉泫為什麼不信她,要打她那一掌?
她被冤枉了,心裡並非半點怨氣也沒有,可這些問題在她重新見到姬玉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重要了,取而代之是能再次相見的歡喜。
「唔。」她無意識地撅了撅嘴,嬌憨而不自知地問道,「客棧里那個醉鬼,是你殺的嗎?」
她舉重若輕地迴避了可能引發矛盾的選項,挑了一個討巧的問題。
姬玉泫兩眼微睜,石縫中透下的光穿過睫羽,落在她黑寶石樣的眼眸里,驅散了眉眼間的邪詭,熠熠生輝。
只是那澄澈的笑意轉瞬即逝,樂小義聽見一聲輕笑,便見姬玉泫撿起一枚扁平的石子朝水裡扔去,石塊輕盈地掠過水麵,彈跳幾下,最後沉進水底。
樂小義偏頭,這算回答嗎?到底是,還是不是?
難猜,愁。
樂小義發呆的間隙,眼前黑影一閃,樂小義沒能看清姬玉泫的動作,但那日思夜想的人已欺身過來,壓著樂小義的肩膀將她抵在身後潮濕的青岩上。
一雙邪異幽邃的眼瞳與樂小義澄澈濕潤的雙眼對視,彼此間的距離不足一尺。
鼻息間環繞著熟悉的花香,樂小義心跳如鼓,面紅耳赤,卻全然沒有掙扎的跡象。她濕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著姬玉泫,像個任人揉扁搓圓的小白兔。
姬玉泫含笑看她,只是那笑容清淺寒涼,不達眼底,即便樂小義全身心地信任姬玉泫,也沒由來地一陣遍體生寒。
「人是我殺的。」姬玉泫供認不諱,兩指捏了捏樂小義白裡透紅的耳垂,像把玩美玉似的輕輕撥了撥,樂小義身子一顫,卻聽姬玉泫嗤笑道,「因為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
樂小義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感覺自己的心跳失去該有的節奏。
「即便沒有奴契,你也是我的人。」姬玉泫宣布了樂小義的歸屬,從容不迫地收回手,刻字的紫玉葫蘆自她指縫間垂落,在樂小義眼前晃悠,「只要你還活著,就得乖乖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