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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一點一點堆積, 比深淵中的黑氣更加濃郁,一雙手從她身後伸出來,摟住她的肩,黑暗中,她唯一能看清的,竟然是一張她自己的臉。
那張臉面無表情,只餘一雙空洞洞的眼眸凝望著自己,交錯的雙臂輕柔地鉗住她的喉嚨,平靜地,溫柔地,小聲問她:「你真的甘心嗎?」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你不是毫無依仗。」那張臉上,嘴唇開合,吐出一句話,「還記得雀臨尊者對你說過的話嗎?」
——本座要你成為浮屠宮的繼承者。
「只要你點頭,你身後就站著整個浮屠宮。」那個「自己」在她耳邊低聲蠱惑,「你將擁有完整的浮屠宮傳承,有三位往生境尊者為你提供庇護,你只要傳承他們的意願,便能成為救世之主,執劍之君。」
「你的天資不低於任何人,便是你樂氏先祖樂劍嵐,在你這個年紀,也不曾有你這般的成就。」
那張臉不覺間變了樣子,頂著姬玉泫的容貌,姬玉泫的眼神,溫溫柔柔地對她說著這番話。
「只要你願意,這所謂的困境不過水中月,你只要上前一步,便能掙脫桎梏。」
濃稠的沼澤幾乎淹沒她的口鼻,那張臉在如此境地中逼迫她做出決定。
她心中不知何時已生了心魔,當她絕望無力之時,便會出現在她眼前,一遍一遍抨擊她的弱點,動搖她的信念。
只要她答應,便是將靈魂出賣給浮屠宮,將自己的未來和浮屠宮綁在一起,違背了當初與樂劍嵐的約定。
最為可怕的是,就算她明白前方是無盡的深淵,卻還是會一步步朝著既定的方向走,就像此前那個漫漫長夜中的夢,被天空中那雙血紅色的雙瞳緊緊盯著,不給她一絲一毫喘息的機會。
人之將死,放手一搏,又有何不可?
她閉上雙眼,那張臉便在眼前消散。
潺潺流水淌過她的口鼻,終於恢復了一點知覺,隨即睜眼,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眼前不再是茫茫無盡的黑暗,黑袍人影立在她身邊,兜帽之下,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蒼老臉孔。
樂小義抬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但很快她便發現,昏迷前所經歷的一切並非夢境,雖然烏雲散去,可見明媚的天光,可大地之上仍舊滿目瘡痍,那條橫亘在山野間的虛空裂縫仍然猙獰地咆哮著,告訴她這一切非同尋常。
老者掀開頭上的兜帽,一雙深邃寂靜的眼睛凝望著她,卻許久沒有說話。
樂小義無法解讀他那雙眼睛裡潛藏的情緒,翻身坐起來時,揚了揚發麻的手臂,輕輕按揉酸澀的眼角,啞著聲問他:「前輩,別來無恙?」
她沒問天山深處為何會變作如此模樣,至淮亦沒有選擇在此時告訴她真相。
「嗯。」老者鼻息間哼出這樣一句,隨後便轉過身去,「起來,我們該走了。」
樂小義蹙眉,疑惑道:「去哪裡?」
老者衣擺隨風而動,盤旋的清風吹散了山頂上的魔雲,他的話語聲也隨著這陣風飄到樂小義耳邊:「去你一直想去卻未能去的地方。」
「紅沙之地。」
樂小義目露猶疑:「可……」
雲海同盟眾位前輩生死未卜,姬玉泫和許多同輩都受困於雲海會,大禹王朝也未解亂局,這樣的情況下,她如何能安心離開呢?
話未出口,至淮已然明了她的顧慮。
「青帝想要的,無非就是七品劍。」他說,「天災為吞天獸所生,唯有七品神劍方能與之抗衡。」
「在七品劍問世之前,就算天下為他所掌,也不至於生靈塗炭,而雲海同盟的諸位對同盟印最為了解,青帝還想從他們口中獲悉同盟印的秘密,斷不會在天災來臨之前取他們的性命。」
「而你那幾位同門和摯友,天賦尚可,但修為低微,於青帝而言不足為懼,他要征服天下,必先征服人心,既是自恃身份之人,又何須對毫無威脅的小輩動手?」
幾句話,將樂小義的顧慮依次打消。
樂小義沉吟不語,片刻後垂下頭,應聲:「前輩所言極是。」
臨行之前,她回頭看了眼山間那條裂縫,這東西難道就任由它如此?先前她看到的那一切,想必是裂縫中逸散的魔氣影響心智,導致的幻覺。
這條裂縫與她在仟州嵐江、北冥瀚海所見同屬一類,神荒浮屠界上越來越多的地方出現了相似的裂縫,這數不清的裂縫連接起來,打通通天之門,是不是就到了天災來臨的時刻?
天山外圍的屏障想必是至淮所設,那他們一走了之,這些魔氣會否衝破屏障,逸散到大禹去?
樂小義心中疑惑重重,不知不覺已跟著至淮走到小路盡頭。
前面出現那條小河,便聽至淮對她說:「我可以回答你三個問題,問完就好好趕路。」
樂小義腳步稍頓,眸心閃爍了一下,方道:「樂劍嵐前輩和三位神首是什麼關係?有那麼多天資卓絕之人,他們為什麼會選我?倘若我不跟你走,會有什麼後果?」
她問完,前邊傳來一聲笑,至淮站在小河邊回頭,雙眼似乎可以看透虛無。
「樂劍嵐曾和你一樣,是浮屠宮的繼承者。」
至淮一開口,樂小義便被驚得愣在原地,好半晌沒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