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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黯如染墨的天穹中,渚幽剛將掌心展開,被禁錮在其中的魔魂登時俯衝而下,好似裹著滾滾黑煙的羽箭,所向之處,恰就是妖魔聚集的地方。
渚幽眸光沉沉,心道入無淵必得活祭魂靈的法子應當不假。
一眾妖魔方才見九天神尊離去,稍鬆了一口氣,當是撿回了一條命,可觀天穹上憑空倚坐的朱凰卻未離開,仍是惴惴不安。
這上禧城也不知漂到什麼地方去了,浮動之時,地面也在略微震顫。
立在城中,就好似站在船頭,船下是翻騰不已的浪潮。
他們方鬆了一口氣,卻有人驚呼道:「那是何物!」
一眾妖魔聞聲齊齊仰頭,只見一團黑霧如流星殞月一般猛襲而來,一瞬便要降至他們頭上。
那黑霧之外好似裹挾了滔天的魔氣,令他們觳觫不已。
他們來不及閃避,便見那團黑霧砸落在身側,轟隆一聲,好似天降磐石。
妖魔們紛紛回頭,一個個皆是瞪直了眼,驚恐瞧見一個妖被那黑霧給蒙住了臉。
那一張原本素白的臉轉瞬腥紅一片,皮肉好似被蝕掉了一般,露出了零星白骨。
可那妖的喉嚨如被扼住,瞪著雙眼一動不動,連丁點聲音也喊不出來。
那黑霧從她大張的口中鑽入,頃刻之間,她好似一個泥土捏成的人,轟然坍落在地。
連撲通著地的聲音也未聽見,衣物簌簌聲及了地,被這錦緞軟紗裹在其中的,分明是一抔土。
這妖好似直接變成了黃土,連魂也未剩,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死在了一眾妖魔面前。
站得近一些的妖渾身僵直,久久才提起一口氣施出靈力,將那衣裳的一角掀開,只見埋在其中的確實是了無生息的塵土。
那衣角一掀,泥塵也揚起了點兒,根本不是那妖忽然變化身形嚇唬他們。
渚幽懸在半空,看得真真切切,她心裡暗忖,這觀商手中到底沾染了多少業障?
難怪界外天雷會尋上他,他倒是一點也不冤枉。只可惜,這劫要落在她的頭上了。
落在地上的衣物中似有什麼東西在鑽動,站得近一些的妖魔紛紛退遠,生怕自己被禍及,退了幾步後,瞧見那黑霧竟從裡邊騰了起來。
些個妖魔嘶聲裂肺地喊叫起來,摩肩擦踵地跑遠了,誰也不想像剛剛的妖那般,無聲無息就變成了土。
渚幽從半空緩步踏下,素白的雙足仍是未著鞋履,行走時,綢裙被風掀起,素白的小腿露了出來,其上已連半點魔紋也瞧不見了。
她踏至地面,目光緊鎖著觀商那一魂,只見那烏黑的濃霧忽憑空撕出了一道裂縫,裡邊漆黑一片,與無淵之地無異。
觀商那一魂鑽入其中,幻化成了一雙手,手背筋骨盡顯,用力地拉扯著那一道縫,好讓它不會立即合攏。
渚幽猛地甩出一道靈力,劈向了那正拉扯著這虛空裂縫的魂,只見那一魂驟然凝聚成一團,似是吃痛一般,忙不迭縮進了裡邊。她眸光沉沉,緩緩將手探入,一步便邁了進去。
在邁進這無淵之地的那一刻,她雙眼好似瞎了一般,又連丁點光也瞧不見了。
渚幽猛地回頭,朝來路望去,掌心望上一翻,一抹鳳凰火頓時燃了起來。
上一回進來時她未曾留意,如今倒是看得真切,這裂縫竟在閉合,好似是一隻大張的眼,正不緊不慢地闔上。
果真又進了無淵,此地靜謐無聲,四周空無一物,除了黑便是黑,再看不見別的物事。
沒有雲霞,沒有日月,也瞧不見樹木和花草,荒蕪而又空曠。
觀商那一魂朝她靠近,低聲道:「大人如今可讓我三魂合一了嗎。」
渚幽緊緊盯著面前的霧,似是想透過這漆黑一團看清他的心思一般。
然而一團霧又未長腦子,哪能這麼輕易就讓她摸清想法。
「你倒是迫不及待。」她道。
「我已等了千年,已是等不及了。」觀商說道。
渚幽一哂,「我被你害至如此境地,你就不怕我轉身便要殺你?」
觀商卻未露怯,還怡然自得道:「你我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自然料到你會恨我。
可你若想知道這無淵的玄妙,卻也只能收斂心底仇怨。」
他話音一頓,又不緊不慢開口:「再說,大人落入此番境地,九天也難逃其咎,大人當時想必是痛苦萬分,那無人相助,又無人能吐露心聲的苦楚,我……可太明白了。」
渚幽面上無甚神情,心底卻是輕嗤了一聲,這觀商竟還試圖將她的心魔勾起來。
若是原相復甦之前,她興許還會因為這一番話而心涌恨意,可如今她一步入極,識海中靈絲驟生,將數千年前的鏖戰皆記了起來。
她對魔族,說不清是不是恨,興許僅僅是心中含嗔。伏魔於她而言,似乎是她降生至這天地時便背負的職責,長應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後來識得了人間七苦五蘊,心中才湧出丁點微不可查的憐憫之情,一顆心才像是會跳動了一般,才會渾渾噩噩地思索,她伏魔究竟是為了什麼?
此事好像烙在了她的心頭,烙在她的靈台,烙在她的原相,她竟尋不到絲毫的緣由來。
三千多年過去,如今亦想不通,她雖對當今九天已不報希冀,但也不會這麼輕易便能被觀商拉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