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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應上回來凡間時,靈魄尚未齊全,看什麼都覺得寡然無味,不知喜也不知悲。
如今再來凡間,竟覺得連避寒的流民都有意思了許多。
那些流民在冷風中瑟瑟發抖,明明餓得面黃肌瘦,可卻未大口喝上一口粥,而是極其珍惜地小口吃著。
他們時不時朝這邊投來一眼,神情又困惑又震驚,興許是想不通她們二人怎能以薄衫禦寒。
長應目不斜視,在換了心頭血後,她確實不覺得冷了,心尖上那滴鳳凰血灼如炎煬,血自心頭流經時,周身被烘得溫溫的。
朝南而行,飄搖落下的雪小了許多,呼號的風似是止步北境。
冰雪漸化,荒原上隱隱冒出了綠芽嫩尖,就連在外走動的凡人也多了不少。
城中喧鬧非凡,彩燈高懸著,那紅綢在樓間掛著,拉了數十尺遠。
魔域比凡間小上許多,又甚是荒蕪,與這凡間邦畿相比,真是像極了其中一個荒僻的小城。
步入這凡間街市,只見路上眾人翹首以盼,腳踩腳地擠作一團,也不知在看什麼,熙熙攘攘的,著實吵鬧。
聽聞是凡間帝王按例巡幸郡縣,又大赦了天下,故而才這般熱鬧。
渚幽將長應的手牽緊了,省得這小龍被擠得沒了影。這龍一會兒若是見不著她,指不定會慌成什麼樣。
她自來了凡間後,又將一頭銀髮用術法染成了黑,還在面容上施了術。
如此一來,即便是故人相見,也未必能將她認得出來。
長應破殼後便十分自持,回回看人時隻眼珠子略微轉動一下,如今竟來回看了許久,似是對這人間十分好奇。
渚幽在人群中彎下腰,抵在她耳邊說:「人間有意思麼?」
長應微微頷首,左顧右盼著,臉上這才有了這模樣的丫頭該有的純真和靈動,「這便是人間?」
渚幽頷首,「又不是第一次來了,怎還這麼問,難不成周遭這些人模樣長得像妖魔?」
妖魔倒不至於,只是不大好看,長應心道。
小丫頭略微仰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似是能將她面上附著的術法給看破。
渚幽任由她看,多看兩眼又不會看出個窟窿來。
長應忽道:「日後還能帶我來人間看看麼。」那雙淺色的眼一眨不眨,不似是在詢問,倒是想討個許諾一般。
可許諾這種玩意兒,魔又怎麼給得出來。
渚幽雙目一垂,一雙眼無辜又好看,微微彎著的時候像個月牙兒,「日後之事日後再說。」
長應眸光一斂,蒼白的唇微微抿了起來,分明是不樂意了。
渚幽本想哄她,那念頭剛起又給忍住了。她心道若是再這麼縱著,這龍日後可不止會順著竿就往上爬了。
凡間屬實熱鬧,相比之下魔域還是太過冷清了。
那幾個潛入魔域的探子定然想不到,他們想找的魔主二魂早早就被帶到了凡間,還被揣進了芥子裡,壓根就沒被小心翼翼地護在手心上。
此時也未見撼竹傳訊而來,想必連三主也未發現問心岩的禁制被動過了。
渚幽帶著長應往客棧走,離街市遠一些後,人也少許多,那些人全擠在大街上看帝王的步輦了,一個個滿臉喜意,還揣了滿懷的花果,爭著往步輦上塞。
客棧的小二正勤勤懇懇地擦著桌椅,餘光斜見一雙墨色的繡鞋踏進了門檻,連忙彎著腰迎了上去,張口就問打尖兒還是住店。
他雙眼一抬,登時看呆了,哪見過這樣身段這樣面貌的女子,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半晌沒說出話。
渚幽捏在長應腕上的手一松,素白的手掌一翻,一顆玉石登時出現在掌心上。
玉是好玉,是凡間鮮少能見得到的,也是渚幽芥子裡為數不多值錢的玩意兒。
「住店……」
這小二是個識相的,雙目猛地一低,巴巴地看向了她掌心上那顆玉石,暗暗吞了一口唾沫。
好傢夥,他活了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白玉珠子,裡邊有一滴朱紅的痕跡,似是血被裹在裡邊一般。
小二連忙道:「這玉太貴重了些,就算是上房也不必……」
「不要就算……」渚幽那細白的五指一攏,將玉珠子握進了掌心裡。
小二懵了,哪見過這樣反覆無常的,連忙將她往掌柜那邊迎,彎腰道:「客官這邊請。」
渚幽兩根手指捏著那珠子,懸在了掌柜的眼前,作勢要鬆開手。
掌柜一驚,連忙伸手去接,那珠子便穩穩落進了他的掌中。
他當即笑得嘴都合不上,側頭暗暗瞪了那小二一眼,連連彎腰親自將渚幽請到了樓上。
長應跟在渚幽的身側,來回看了好一會,等進了屋後才糯聲道:「這屋子比之大殿還差遠了。」
渚幽將觀天鏡放在了桌上,素白的手隔著那墨黑的綢布,不輕不重地直朝鏡面摁去。
「凡間的宮殿,可不是人人都住得的,哪能處處都是朱牆玉瓦、紫柱金梁?」
她心底一哂,覺得這龍是越發像天上海底那群揮霍侈靡的龍了,眼裡只容得下好看的物什。
她慢慢將系在觀天鏡上的細繩解開,卻未掀起蒙在上邊的黑綢。
長應坐在邊上,如今身子雖暖和了不少,可仍是想往渚幽的身上貼。
渚幽見她巴巴看著,還慢騰騰地挪了挪鼓凳,一副非挨著她不可的模樣,若是變作龍形,說不定會整隻龍都盤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