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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幽怔了許久,一時竟不知自己是不是錯了。可事態還能迴轉嗎,那必已然不能,她已將魔主之魂抽出,而金珠中的靈魄也已被傷及。
她攥緊了五指,心頭悶得快喘不上氣,望見長應蒼白了臉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竟慌亂到不知所措。
可她又怎能輕易將魔主這一魂放開?
好似從未感受過的懊悔一時間全湧入心頭,胸膛如被人剖開一般,那一刀一刀的,深埋血肉,颳得她遍體鱗傷。
可明明……在受痛的是長應。
她驚慌忙亂地別開眼,攥著魔主一魂的手也觳觫不已,心底一遍遍質問起自己。一邊懊惱悔怨,又一邊蒙蔽著自己的心——
不,她何錯之有,明明是長應將她帶入此境的,歸根結底,錯不在她。
既然是魔,她又怎會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然而她一轉動眼眸,便瞧見長應低垂著雙目,眸光雖還是冷淡疏遠,可模樣卻虛弱得搖搖欲墜,哪還餘下半分高不可攀。
長應周身發顫,那墨黑的發散落在她的肩頭,垂在她的臉側。
她微微張著唇,那喘息聲音幾近於無,似在隱忍,又像是在掙扎。
渚幽本已將自己的心蒙蔽起來,可多看一眼,又覺心口驟涼。
那滴心頭血似在亂竄一般,一時間,她心亂如麻,甚是想將長應攬在身側,就如同長應仍是稚兒模樣時一般。
即使已是九天神尊,也仍會怵怵發顫,忍痛不言,還低著頭似乎分外固執。這麼一看,長應似乎真的未變。
滄海上的玄龍忽地口吐人言:「你凝得的肉身分外脆弱,根本容納不得你的三魂七魄。」
魔主凝起的那肉身卻並未開口,仍緊閉著雙目被魔氣托在其上。
他的聲音似從虛空中傳來,分明是被撕碎前分出的神識所傳出的心音——
「那我便不讓這三魂歸體。」
玄龍忍痛說道:「天道不可能容你這般造作。」
那張狂的聲音卻道:「那我便叫他擒不住我!」
他好似真的有蒙蔽天道的法子,否則又怎會如此猖狂得意。
渚幽垂目往下望去,眸光晦暗,這恰便是她想知道的。
玄龍大張巨口,只深吸了一口氣,魔主那掩藏在暗中的二魂登時被風浪卷了過去。
那二魂近乎要被玄龍吞入腹中時,玄龍忽地跌入海中,砸出了百丈高的浪花。
金珠中的這一魄已然受損,又如何維持得了幻出的龍身。
只見那二魂飛掠而逃,而魔主的肉身也被魔氣給裹起帶走了。
魔主泯滅,周遭暴戾的魔氣登時消散,而支撐著千萬具魔馬骸骨的靈力也隨即消逝。
那些已露出森森白骨的魔馬咚一聲沉至海底,騎在其上的的魔兵們一時不覺,隨即一個接一個地跌入海中。
些個魔本欲騰身出海,卻被旋起的海水卷至深處。
整片海似是成了一個大張的巨口,將魔兵盡數吞食殆盡。
那海浪嘩啦一聲翻了過去,將魔兵的叫喊聲全數掩蓋,只消一瞬,這海上又是靜悄悄一片。
風平浪靜,天穹烏雲盡散,日光正好。
渚幽垂眼朝水下看去,只見無論是魔馬還是魔兵,皆在轉瞬之間化作了泥屑,滋養起海下那一片境地。
那是……
寒眼……
玄暉懸在天邊,神光灑得海面燦金一片,好似長應的雙眸。
長應仍舊痛不能言,可她心中無怨。
好似所有的痴和怨都在百年前那場紛爭時耗盡了,如若她的識海未沾魔血。
如若她破殼時便記得所有的前塵舊事,興許,她百年前也不會那般輕易覺得苦悶惱怨。
渚幽未靠近她,她攥著那一縷魂,單手撐開了一片屏障,擋住了天上落下的神光。
長應扶著頭久久未抬眼,喉嚨里忽地露出了點兒低吟。
她很疼,那靈魄被撕裂的痛,比之稚兒模樣時五臟六腑猶有痼疾還痛。
渚幽未敢直視她,將下唇緩緩咬住,眸光已然動搖。
長應幾近要將雙目緊緊閉起,眼皮一掀,又朝身側那入魔的朱凰死死盯去,眸光冷冽又痛苦。
渚幽胸膛下那滴心頭血徹底冷卻,如同初換過來的那一日,凍得她幾乎要失去意識。
她本不想將她對天界的怨報復至長應身上,長應何錯之有,可……已至這關頭,她又如何放得了手?
「帶我出去……」她抬手按住了胸膛,每說出一個字都仿佛心尖瀝血。
長應頓時抬眸,驀地朝她掠了過去,兩指摁在了她的腕間。
渚幽心知長應不會容她將這一魂帶出,但同樣也清楚,長應不會傷她。
魔念一起,她更是恣睢無忌,將所有的懊惱都狠狠摁至心底,又道:「帶我出去……」
長應的兩指仍捏在她的腕骨上,顱頂如遭重創,靈魄那撕裂之痛也久久未散,如根植於骨。
她痛得雙眸微微眯起,這金目一斂,眸光似是在審視,又似是在質疑一般。
因著渚幽魔念不散,她心也如遭魔氣侵蝕,險些就生了妄念。
她心知渚幽本不該是這般,本該在九天之上無甚憂慮地沐著神光,本該懷揣一身通天靈力無人能敵,本……
本不該問她,區區一個濁鑒要如何出去。
因果相扣,渚幽既回不到九天,她也險些跌進這妄念的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