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頁
還記得許久前剛中了這毒霧時,她伏在渡劫所浴的火里,雙肩顫個不停,緊閉著雙目怎麼也不敢睜開,唯恐一睜眼就看見白茫茫一片。
她生怕自己就這麼瞎了,垂著頭被烈火灼得周身疼痛難忍,未敢動上一動。
那火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身上哪處都被燎得火辣一片,耳畔能聽見的只有大火刮刮雜雜的聲音。
她咬緊牙關睜了眼,眼前果真霧白一片,只堪堪能看見一些隱隱綽綽的光影,就連那燒得正旺的火也似是裹了白紗一般,看著也不是那麼艷了。
看不清後,耳畔的聲音不知怎的竟變得更清晰了些。
可越是清晰,她就越是懼怕。
周邊只有火燎聲,無人回應她的叫喊,她似是被困在了一個無人之地。
她睜大了雙目,仍舊看不清,只覺肺腑一疼劇痛,靈台如受刀割一般,她亂了心緒,渡劫不成,險些被這火給燒得面目全非。
那浴在火中的數日,無人施以援手,她近乎無望,只得等著這火漸漸退去。
沒想到這麼百餘年,她竟已習慣了這雙蒙了霧的眼,即便是看不清外物,也不會怵怵而顫了。
長應的十指仍露在寒衾外,目光平靜而淡漠,眸光動也未動,身子卻慢騰騰地往裡側挪了些許,問道:「那你怎不一起睡。」
渚幽眼裡郁色一斂,嗤了一聲說:「我又不是小孩兒,哪用得著長身子。」
長應皺起眉,悶悶沉沉地說:「日後我若是比你高上些許,你後悔便來不及了。」
「豎子口出狂言。」渚幽不以為意,在邊上坐著闔了眼,閉目養神去了。
長應這身子骨到底還是弱,盯著她瘦條條的背看了好一會,雙目一沉還真睡了過去。
大白日裡,窗外鑼鼓聲喧天,那些凡人吵吵嚷嚷的。
渚幽撘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動,那聲響便被隔得丁點不剩,就只有長應扯動寒衾時窸窸窣窣的聲音。
凡間的白日過得極快,不過多時,單薄的窗紙上便映上了丁點霞色,過會緋紅一片,像是抹了女兒家的胭脂。
天色一沉,月牙便掛上了樹梢,細細彎彎的一道,似是天人遺在雲端的銀飾。
夜裡,渚幽忽地睜了眼,她垂目見長應仍在睡著,暗暗在其身上施了個術,隨後便輕手輕腳地站起了身。
休歇了半晌,她雙目又恢復清明,身上乏意盡褪。
那塊被放在芥子中的觀天鏡又被她取了出來,沉甸甸的一面鏡,面上還蓋著塊黑沉沉的綢布。
屋外彩燈的光照進了屋裡,斑斕一片,著實好看。
渚幽還把那魔童捧日的燈盞一併取了出來,將這屋中的光收進了燈芯,隨後把那光一遮,屋裡徹底昏暗下來。
此番再穿過觀天鏡越過天門,比先前要容易了許多。
守天門的兵將身著虎首圖案的鎧甲,手中持著長戟一動不動地站著,就連神色也無甚變化,似是個塑像一般。
渚幽過了天門,這一回未往落星泉去,而是在頓在原地不再隨意走動,守株待兔一般。
過了片刻,她附到了手持托盤的仙子發上,隨其進了眾仙議事的大殿。
那大殿橫臥雲端,金門大敞,紫金內柱上雕著無上符文,眾仙聚於一堂,其中卻不見天帝和王母。
坐在右側那白鬍子花花的老頭甚是眼熟,渚幽是認得的,不就是管落星泉那位麼,可這仙叫什麼名字,她卻是記不得了。
百年之久,這天界上的許多仙她都記不得了,回想昔日在天上之事,竟恍如隔世。
「那魔物不但毀了鎮魔塔,連芝英仙的靈絲都抽了去,果真陰狠至極,如今還不知所蹤,不知諸位仙家有何高見?」有一仙道。
「鎮魔塔遭毀,當務之急便是速速將其修補完全,若待魔域將魔主三魂攢全再重塑鎮魔塔,怕是省不去一番惡鬥,只是不知如今鎮魔塔殘骸何在?」
「殘骸已送入佛堂,此番無動尊將親手繪上符文。」
「甚好,不知誅邪神君何時動身?」
「神君已派出天兵潛入魔域,想必不過多時便能找到魔主肉身及二魂所在。」有仙答。
「你這消息不甚靈通啊,方才已有天兵從魔域歸來,想來已有消息。」
「那何不立即派兵前去,早些將那二魂毀去,也好早日安心。」
「定是會派兵的,只是此番若是起兵,興許會遇上那位……」
附在仙子發上的渚幽動也未動,只見那幾位仙聽見這言論竟忽地噤了聲。
「那位既已入了魔,又何必……何必憐她。」
渚幽驟然離去,那一縷神識如游魚般忽地鑽出了觀天鏡,匯入了那銀髮黑裳的軀殼中。
那好看的雙目頓時一睜,眼中竟無丁點波瀾。
她慢騰騰地將桌上那塊黑綢布拉了過來,蒙在了觀天鏡上,又用細繩將其捆得緊緊的。
沒想到,她都已入魔百年了,這天上那群仙竟還常常提及她。
若真的念她,為何當時無人出手相助,為何她在斬仙台上被抽仙筋斷仙骨時,無一人說一個「不」字?
她雙目一垂,嘴角略微一揚,眼中卻不見笑意,只覺得荒唐。
她愈發沒料到的是,天界竟請動了不動尊,看來鎮魔塔必會被復原。
待不動尊將符文一繪,那塔可沒先前那般容易搗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