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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鑠雖是鳳主,可在其妻面前卻顯得唯唯諾諾的,好似靈胭才是掌職之仙。
他著一身藍衣,明明歲數已有千年,可卻仍是個書生模樣。他身邊站著的身影也格外熟悉,不正是……璟夷麼。
璟夷那時還是懵懵懂懂的,似是能任人欺負一般,一雙鳳目也並不靈動,木僵地站著動也不動,似乎未聽見靈胭那怒火朝天的訓話。
此情此景兩百年前並不少見,靈胭身著一襲紅裳,看相貌本是嬌艷的,可偏偏她皺著了眉頭,神色也肅寒至極,每說一句話,璟夷便要木訥懵懂地顫上一顫。
靈胭手上執著鞭,雖未甩出,可捏著鞭柄的手用力到泛白,似是忍無可忍了。
她道:「讓你莫要出來,你怎麼就不聽,出來還跟失了神智一般,比凡間的牛羊還要魯莽,一個勁直往仙長身上撞,若是撞出個好歹,你還能把自己賠出去不成?」
渚幽面無表情地看著,心道那自然不成,那時璟夷什麼都不懂,賠出去怕還是會被退回來。
璟夷果真悶聲不語,低著頭聽靈胭訓她,也不知反駁,呆愣愣的像只木頭雕成的鳥,魂魄不齊便是這般。
雲鑠嘆了一聲,伸手將璟夷往自己身邊攬,明明是鳳族之主,可說起話來卻沒半分威嚴,對著自己的妻柔聲道:「你也知她神魂不全,還盼她能像渚幽那般聰慧懂事?」
他說得極輕,可這話一字不落地鑽了渚幽的耳中,渚幽眉頭一皺,覺得又荒唐又陌生。
兩百來年,細一回想,竟像是在昨日。
那時她在雲鑠口中,還是個聰慧懂事的,可沒過多久,就成了鳳族之恥,成了天界不能容的孽障。她至今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渚幽滿心苦楚,心尖似是要被酸水泡化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雲鑠將璟夷護在身後,耳邊又是靈胭的怒斥聲,胸口好像被捅了一刀,那一刀捅得實狠,直穿過她的後背,令她胸背鑽風,拔涼一片。
可不管靈胭如何怒罵,雲鑠又如何偏袒,璟夷臉上始終無甚神情,她呆愣愣地抬眼,一會便左顧右盼起來,似是被別的物事給吸引了注意。
靈胭罵累了,揮揮手將侍女招了過來,冷聲道:「將她帶回丹穴山,這幾日莫要讓她上九天來,省得叫我看見了又得心煩。」
「她要什麼便給她什麼,若有要事,速速稟報。」雲鑠在邊上仔仔細細地叮囑。
侍女低頭應聲,連忙挽起璟夷的胳膊,將她往這宴場外帶。
周遭眾仙方才見狀紛紛迴避,如今看見靈胭面色和緩了一些,這才走過來敬了一杯仙釀,誰也未提這鳳族小女兒神魂不全之事。
渚幽懸在神光下,周身灼熱一片,頭頂忽落下一片陰影,登時如受蔭蔽,漸生清涼。
她仰頭便見長應將手遮在了她的發頂,明明五指纖細,掌心單薄,卻偏偏將這一小片天日給她遮了。
長應那貼在她後背的手一推,她又往前踱出了一步,不咸不淡地說:「你要什麼,我也能給你什麼,鳳族能給的,還遠不如我多。」
渚幽心說可不是麼,自小就能陪床,成了九天神尊后,連天界聖物都容她拿走,鳳族還真不能及。
她頭一搖,說道:「免了,給多了我日後怕是還不回去。」
「何須你還……」長應將她一推。
渚幽緊盯著璟夷的身影,想知道她會到哪兒去,被長應這麼一推,她便抬步跟了過去。
侍女牽著璟夷,正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璟夷明明已是少女模樣,心智卻如同稚兒,走時左顧右盼,似是對什麼都格外好奇,卻偏偏臉上騰不出半點神色。
她這也瞧瞧,那也看看,眼珠子木楞地轉著,像個被人牽著走的軀殼。
侍女也未催促她,只小聲道:「莫要走太快了。」
可璟夷那步子卻越邁越寬,氣息也越來越急,似是在找什麼東西一般,走著走著,便將那宴場拋在身後,環顧四周,身邊除了這侍女竟再無旁人。
侍女連忙拽了她一下,怯怯道:「主子走太遠了,一會鳳主又該生氣了。」
璟夷平日裡總是呆著一張臉,此時她聞聲竟猛地回頭,眼神凶戾得似是要吃人一般,那侍女忽地被嚇得撒了手。
侍女鬆開手,忙不迭退了半步,她倉皇抬頭,見璟夷一臉煩悶,氣息還甚是急促,似是要瘋了一般,登時不敢再挽上去,小心翼翼喚了一聲:「主子?」
沒想到璟夷竟轉身就跑,跑得髮絲凌亂,險些連鞋都掉了。
侍女本想追上去,不料平日裡走起路來慢慢吞吞的主子竟如腳下生風,一會便讓她尋不著影。
她忙將手腕一抬,一根系在腕上的銀絲驟現,那銀絲卻輕飄飄地垂了下來,另一端斷口不齊,分明是被掙裂了。
渚幽站在飛檐之上,她本想移步追上,可長應卻未推她,她急不可耐,不知怎的竟心慌如焚,氣息似也跟著璟夷急了起來。
她總覺得璟夷這舉動甚是古怪,故而內心惶惶不安,好似遮了她許久的雲霧終於要被撥開了。
天穹上神光被長應只手遮住,覆在身上的熱意盡褪。一時間,她竟渾身寒涼,心突突直跳。
渚幽心道,她要跟上前去。思及此處,她被長應推了一下,渾身一個激靈。
長應朝她耳畔傾近,刻意壓低的聲音又沙又柔,好似翎羽在她心頭搔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