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頁
只有一瞬,在她凝神時,又聽不見了。
那漩渦般的魔氣倏然消散在空中,別境再開時,已是在魔域內。
放眼望去火紅一片,到處皆是鮮血和屍首,這樣的魔域當真可怖至極。
渚幽的心沉至谷底,在踏出別境的那一瞬,忽覺身後有小孩兒的氣息。
那氣息奄奄的,可不就是長應麼。
渚幽驀地回頭,眼都瞪直了,這才意識到方才那古怪的動靜是如何來的,可不就是長應悄悄跟在她後邊麼。
她竟……
未曾發現……
原該在禁制里熟睡的龍,一雙金目使勁地睜著,面上儘是疲態,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她背後走來。
渚幽腳步頓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也不知這龍是怎麼撐得住沒睡熟。
「你要回來,竟不同我說。」長應涼颼颼地問,眉心緊緊皺著。
渚幽確實是小瞧這龍了,可她此時無暇多說,將其肩頭一捏便朝大殿奔去。
怎料一路上全是交戰的天兵和魔,天火還燒至了她的腳邊。
她惴惴不安,用心音喚了撼竹,卻不見回應,只得繞開了這些仙魔,一路甩開了欲纏上她袖口的天火,踏著風找到了……崩塌的殿門。
大殿果真被天火給燒成了平地,只遺幾根金柱斜斜地橫在地上,斷壁上焦黑一片,那些軟帳、屏風和輕紗哪還看得見蹤影。
撼竹正躲在傾斜的屋樑下,屏息顫抖著。
渚幽拍上她的肩頭上,她猛地一個哆嗦,被嚇得捂住了口。
撼竹回頭看是她家尊主,這才鬆了一口氣,急急忙忙道:「尊主怎回來了?」她傳訊前去,可不是想讓自家尊主回來的!
她不怕死,卻憂心自家尊主會被禍及。
渚幽面色森森地垂頭看她,咬牙切齒道:「當年我在天上之時,你是我座下的孔雀仙,我被困斬仙台,你心有不甘,硬是想為我討個公道,卻被貶下凡間,受輪迴之苦,後來我尋了許久,才從妖獸爪下找到你,你如今卻不惜我救下的命?」
她何時這樣冷聲說過話,將一個個字音從牙縫裡擠出,裹挾在其中的……
是埋怨和無盡的恨。
撼竹方才見到渚幽的那一瞬,眼裡喜意驟涌,而後才心起擔憂,可在聽了這一番話後,瞳仁卻不住地顫了顫。
她知渚幽救她並非只是因為一時的善意,渚幽說她長得像一個故人,她只當這是糊弄她的說辭,哪知,根本不是像,本就是……故知。
孔雀仙,她竟曾是尊主座下的孔雀仙?
撼竹怔了許久,糊裡糊塗地想著,她如何值得尊主待她這般好。
大殿外交戰聲越來越近,那群不長眼的打著打著竟還打過來了。
渚幽回頭瞪了一眼,銀髮的發上那墨色玉飾簌簌作響。
隔著灰色的紗衣,只見她身上魔紋驟現,那一道道魔紋蜿蜒盤繞著,纏著她的手臂,攀上她的肩頭。
她此番回魔域,三主定然覺察得到,她倒不擔心駱清和懸荊會做些什麼,只怕驚客心會使壞。
長應站在後方,聽見方才那一番話後,眉頭微微一皺,小臉冰冷得連丁點委屈也見不著了。
她手一抬,捏住了渚幽的袖口,不發一言地跟著回頭。
渚幽正想將撼竹提起來的時候,忽嗅見一股魔氣悄然靠近。
著實不巧,正是驚客心。
驚客心身後跟著一眾天兵,就連前來援助的兩位神君也在其中。
這兩個面孔渚幽認得,皆是善戰的,且天界議事也少不了他們,兩位還都是能在天帝跟前說得上話的。
渚幽萬沒有想到,驚客心竟會將神君引過來,這明擺著是想借她來轉移禍患。
轟隆一聲,橫在大殿正中的金柱被炸成了齏粉,與漫天的黃沙一同飛揚著,細碎的金粒在火光中爍爍閃耀。
渚幽朝皺起眉,退了一步將長應擋了起來,而那兩位緊跟著驚客心來的神君已然瞧見她的身影,兩位皆是大駭。
她面色不改,抬手按住了長應的發頂,微一使勁,將這站得腰直背挺的龍往下摁著。
長應腿一屈,不得不低下了身。
撼竹立即會意,壯著膽子抓住了長應的龍爪,將她往斷壁後邊拉。
長應抿著唇,被拉著躲到了斷壁後時,臉還往上仰著,一雙眼只盯著那銀髮黑裳的魔。
渚幽將聲音放得很輕,險些要被這周遭的打鬥聲給遮了過去。
「乖一些,莫要出聲,莫要跟我。」
長應唇一張,似是想說什麼。
渚幽隨即又道:「我只喜歡聽話懂事的。」
長應這才閉緊了嘴,一聲也沒吭。
「我將神君引走,你速帶長應離開。」渚幽朝撼竹睨去。
撼竹連忙點頭,心裡卻是百般不願,她不想尊主獨自在此,也不想……
也不想帶上這隻龍,這種只會惹來無窮禍端的龍。
渚幽未再回頭,那薄如灰霧的袖口兜滿了風,一頭銀髮在這漫天的黃沙中竟皎皎如月華。
她緩步走出了這片廢墟,目不斜視地望向了那兩位神君。
雖說是故人,但如今已分外陌生,誰也不曾多言,心裡大都明白,那日斬仙台上魔氣狂橫衝天,九天上霞色驟異,百鳥齊鳴似在啼哭……並非大夢一場,只不過是回不去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