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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山,重巒皆白,風饕呼號。
岸上,璟夷一骨碌站起身,抬手又捂住了雙耳,越發地煩悶不安,自言自語一般厲聲呵斥道:「你休想亂我心緒,我學藝不精,是因為我自幼缺魄少魂。
但我生來便是九天神裔,就算境界不比天上諸位神君,但並非你口中一無是處的牆上泥皮!」
「你才是那金漆飯桶,我不是,我不是!」
「他們何時嫌厭我了,你休得胡言,你膽敢再多說一句,我便在此要了你的命。」
「我怎麼不敢殺你,我、我……」
璟夷在逆著風雪在這荒原上踱步,她原本木訥的眸光越來越狠厲,似是揣了滿腹怨氣。
她稍一頓步,猛地倒吸了一口寒氣,胸膛起伏不已,似是被逼急了一般,垂在身側雙手緩緩攏起,骨頭咯噔響著,「我要殺你,我這便殺你!」
「她到底在同誰說話,她要殺誰?」渚幽本欲傾身而下,好朝璟夷靠近一些,看看是不是真有人在同她說話。
可她方要俯身時,胸前卻橫過了長應的一條胳膊,長應扣住了她的肩,她猝然一頓,撞上了長應的胸膛。
一片柔軟,她後背酥麻,好似撞上了一池春水。
嘩啦一聲,是她心潮湧動。
「且跟上前,你便能知曉。」長應附在她耳邊,淡聲道。
只見璟夷已被激怒,可卻不像長應當時在山中那般,化出龍形硬生生將這萬里冰原砸出數道萬仞險壁。
璟夷神色古怪地低語著:「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她緩步走著,仰頭朝遠處的雪頂望去,倏然凌身頓在了山頭。
鞋尖一碾,雪下深埋的一塊磐石頓時震了出來,頓時那石崩裂如屑。
好似牽一髮而動全身,明明只這石頭碎裂,卻連整座山都在搖晃。
剎那間,神化山轟隆作響,山上山下皆震顫不停,雪地上忽裂出了數道黢黑蜿蜒的溝壑,站在山上往下俯瞰,能瞧見一片絕谷窮崖。
璟夷掠了下去,只見一個凡人被連累得跌下深谷。可她惶惶不安,根本不想施出援手,眼睜睜看那凡人跌了個頭破血流。
她落入這溝壑之中,眼眸一抬,瞳仁驟然一縮,竟瞧見了一團烏黑的魔氣,那魔氣中如有千百隻手掙扎著抓出。
渚幽竟覺可笑,沒想到得知此事後,竟平靜如斯。
隨後幕幕便如她先前在周熹照識海中所見,分毫無差。
那凡人道璟夷是魔,璟夷怒極出手,不料這溝壑中的魔氣竟為她所用,將凡人雙腿噬得只剩森森白骨。
璟夷不知受何人驅使,雖捂著雙耳一副不願聽的樣子,卻還是將手探入魔門之中。
隨後她倉皇收手,連忙凌身離了神化山,回到了天宮之上。
「你可有看出,是何人在將她慫恿煽惑?」長應問道。
渚幽沉默了許久,自始至終,她未看見璟夷身邊有過什麼古怪之人,璟夷捂起雙耳時,身側靈力也未見波動,分明不是有人向她傳了心音。
她驟然明朗,「是……她的心魔。」
「不……」長應靠近了些許,壓低聲音道:「是她的魔魂。」
渚幽登時愣住。
肩頭一緊,長應又帶她迎天而上,只見璟夷回了天宮後雖裝作無事發生,可身側無人時卻惶惶不安,戰戰巍巍,更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後,在她歷火劫之時,將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
劫火熊熊燃著,那火一燎,璟夷那手便血肉盡褪,那些血肉化在劫火中,竟成了黢黑魔煙,蒙上了她睜著的雙目。
登時,渚幽瞧見劫火中的自己雙目迷濛,茫然不知所措,就連燃心木被取了也不知道。
竟是……這般。
「你如今可清楚了?」長應在她耳邊問道。
渚幽能不清楚麼,她輕呵了一聲,又循著璟夷的背影看去,只見這鳥得了燃心木後,惴惴不安地離開,還將手浸入了仙池之中,好讓手臂痊癒如初。
而她……她渡劫不成,境界反跌,就連雙目也如同鈍廢。
眼下璟夷哪還有半點木訥懵懂,分明早將一切算計好了,取到了燃心木後。
她雖未立即用上,可惡事已做,心頭埋下了惡念,同先前判若兩人。
渚幽面無表情地看著,又見璟夷邀自她去了一趟丹穴山,她雙目濛霧,又方歷了火劫,本是虛弱不堪,經璟夷軟磨硬泡一番,還是任她討了自己一根翎羽。
她什麼也看不見,被靈力纏了腳跌下了刀削陡壁,身骨如散,頭昏得更是連眼前萬物的輪廓也瞧不清。
明明墜落陡崖的是她,可被架上斬仙台的仍是她,有人道從她身上搜出了古神化身,她看不見,不知那化身究竟長何模樣。
更不知,是璟夷何時塞給她的。
「古神已化形,但神智未凝,她此舉雖未犯弒神之罪,卻危及天界,恐心魔已生,必得嚴懲!」
兩百年前的她什麼也不知,可如今卻看得一清二楚,那古神化身是顆蛋,那蛋還長得好生漂亮,分明……是長應啊。
身後那用手抵著她後背的長應默不作聲,只是緩緩將手抬起,素白的五指輕飄飄地撘在她的肩頭。
「是你……」渚幽道。
長應這才開口:「我那時並不知曉。」
這哪是因緣巧合,分明因果環環相扣,死死纏繞,在她倆身上打了個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