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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嵐走進場中時,導演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隔著那麼遠隨便點來的小演員,竟然有著這麼好的五官條件。
不過他也是老導演了,迅速收斂了驚異的神色,咳嗽一聲,讓旁邊的副導把劇本拿給易嵐:
「這是段哭戲,演的內容,是你母親被車撞了,停止了呼吸,你抱著她的屍體痛哭……」
導演大致形容了一下前因後果和一些細節,易嵐聽完,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走到場地中,跟那個臉色陰沉的演員對視了一秒,對方迅速移開目光。
易嵐沖他點了下頭,跪坐在了女演員旁邊,讓女演員將上半身靠在他的臂彎里。
女演員年紀挺大了,用安撫的目光衝著易嵐笑了笑,眼角笑紋明顯,卻有著掩不住的溫柔和善,像是真的在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
那一瞬間,易嵐心中的某個位置似乎被觸動了一下。
仿佛看見數年前,他還是個狐狸崽子時,抱著他去林間摘果子的師父。
四周安靜了下來,燈光暗了些。
在導演喊出「action」的瞬間,女演員便一動不動了。
易嵐垂下眸子,怔怔地看著懷中失去氣息的女人。
他的神色跟方才比沒有太大變化,只是有些茫然,但在那一瞬間,他渾身的氣質立即產生了變化,場外甚至有人很小聲地「臥槽」了一句。
而易嵐視若無睹,他像是進入了一個完全隔離的世界,看不見攝像機,也看不見周圍的人群。
他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女人的面容,瞳孔微縮,仿佛並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一直雙目直直地盯著女人安詳的面容,目光近乎凝固,仿佛是固執地認為,她只是睡著了。
而當她睡醒,一定還會笑意吟吟地起身,親切溫柔地喚一聲他的名字。
但他的期望並沒能如願,女人依然緊閉雙眼。
易嵐怔怔望著她泛著青灰的唇畔,突然,眼中毫無徵兆地落下一滴淚來。
「……媽?」
他低聲開口,音尾帶著顫。
這個字仿佛是一個開關,眼淚從易嵐的眼眶中大滴大滴地湧出,他抿直了唇角,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可發紅的眼眶、皺緊的眉,還有無法抑制的淚水,無疑不昭示著他即將崩潰。
「你醒醒……」他啞著嗓子,好聽的少年音顫抖著,眼眸灰暗,充斥著數不盡的絕望與慌張,「你醒醒,媽,我想吃陽春麵了……」
他想像過去一樣,吃一碗女人給他做的、熱氣騰騰的陽春麵。
而懷中的女人,卻已經無法再回應他的呼喚。
按說這一幕到這裡就該結束了,但導演卻是愣了好半天,才喊了句「過」。
四周的人群仍舊靜悄悄的,無數目光匯聚在淚流滿面的易嵐身上,被他那演繹得極為真切的情緒所感染,甚至還有淚點低的女孩子轉過身,偷偷抽泣了起來。
而易嵐則在導演喊「過」的時候,眨眨眼睛,神情瞬間恢復成了平時的模樣,眸子亮晶晶抬起頭:「我過了?」
懷裡的女演員坐了起來,從兜里給他拿了張紙巾:「過了過了,我的天,你是哪家公司的呀?演技這麼厲害,剛剛那聲音我聽了都想哭……」
易嵐謝過她,用紙巾擦去臉上的淚水。他剛哭過,鼻尖還紅紅的,但看那生動的模樣,顯然已經從剛剛的劇情中脫離了出來。
導演一時有些恍惚。
他這是……隨手點來了個什麼神仙?
現在的群演素質都這麼高了嗎?
易嵐收拾好了自己,一路走到導演身邊:「導演,請問我能離開了嗎?」
導演哪裡還捨得他離開,恨不得把他按在鏡頭前,讓他直接拍完這個角色的所有戲份。
但畢竟之前的那個演員是投資方塞進劇組的,牽扯著很多關係,他也不能直接把人換了。導演只能有些遺憾又不甘地問:「你是哪家公司的?還是沒簽約的群演?」
「老王,」應天不知什麼時候進了棚里,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了導演身邊,「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我們公司新來的小孩。怎麼,你剛剛欺負完人家,這會兒又想拉攏,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啊?」
應天的話說得挺不客氣,直接點破王導的行為,沒給他留臉面。
他向來忍不了自家藝人平白挨欺負,更別說易嵐不是普通藝人。
這可是謝影帝罩著的人啊。
王導也是老油條,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星河的?原來是謝總簽的,怪不得這麼出色,小演員很有前途啊。年輕人,我剛剛也不是為難你,準確說是想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事實證明,是金子都是會發光的。這樣,我下一部戲如果遇見合適的角色,一定聯繫老應,叫你來演。」
應天笑了兩聲,又跟王導你來我往幾個回合,才領著易嵐離開。
剛剛易嵐的那一幕戲,他是全程看在眼裡,也屬實被驚艷到了。
他沒想到,易嵐在演戲上竟然有著這麼高的天賦。
那種情緒感染力,入戲與出戲的速度,是無數演員打磨多年也不一定能做到的。
這一趟劇組,屬實也不算白來。
「你放心,那個演員那邊,我已經跟他經紀人聊了,」應天邊走邊道,「星河的名聲擺在那兒,不會有人來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