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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發現, 信仰之力所帶來的副作用, 並不是每個妖怪或是神明都承受得起的。
繁複玄奧的法文好似蜿蜒而上的菟絲花,沿著他的骨骼皮肉往臉部爬升。
同一時刻,無數芝麻大小的瑩白色光點鑽入體內,帶著人類最強烈最直接的願景與訴求,霸道地鑽進他的耳朵里,一聲聲傳入他的腦海中。
人類付出信仰讓妖靈成為神明, 這並非是一件百分百盈利的美事。茨木只看到了它的利益,卻忘了世界上永遠不會有免費的午餐。
信仰夾雜著人類的崇敬與祈求, 將力量貢獻給大妖怪的同時, 也準確明了自己的需求。就好比香火旺盛的寺廟中會有大量人類去祈願一樣,他們在付出信仰的同時,也希望得到神明的回應。
大量信息潮水般匯入茨木的大腦, 像是要塞爆他的腦子,各種聲音在耳畔交織一片, 不能屏蔽, 更不能銷毀。
若非他的意志力著實驚人, 只怕這會兒已經昏了過去。大陸上的人口遠非平安京時期的城池村落能比, 在茨木搞了那麼一出後,所帶來的影響也難以估量。
頭一次,冷汗順著茨木的額角、脖頸、脊背落下,刺骨的疼痛好似一把尖刀凌遲著血肉,大妖怪的眼中掀起駭人的風暴,可愣是強行壓了下去,將軀幹挺得筆直,如磐石不動。
他也是個倔的主,沒道理在這裡服輸。
但,最令他痛苦的並非肉體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難受。
什麼亂七八糟的訴求與心聲都傳進了耳朵,且,這是人類內心深處的「心之聲」,並不存在聽不懂的可能,它跨越國界與時空,只要信仰入了體,就足以讓人聽明白。
於是,在茨木的腦海里,無時無刻不在冒出這樣的聲音——
「掃帚大仙,保佑我這次期末考過吧!只要過就好!我不求別的了!」
「帚神大爺,我求個女朋友帶回家!我都單身28年了!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帚神,保佑我接下來的暑假能成功減肥!」
「帚大仙啊!俺們田裡莊稼被蟲咬了,今年要吃不成飯了,給條活路吧!」
「啊,保佑保佑!保佑我升官發財死老婆!」
……
茨木忍不住抬手,狠狠地捂上自己的耳朵。然而每個聲音依舊無孔不入,帶著殷切的期盼與激動,炸得他都有些神志不清。
忽然,一隻略涼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茨木猛地睜開眼,露出滿滿的血絲,眼神中流露出的殺意腥濃無比,卻在對上喬心舒擔憂的面龐時,只剩下了一陣錯愕。
凌冽的氣勢很明顯嚇到了她,她僵硬了身體,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原地。
茨木別過頭,等待著聽她發出刺耳的尖叫,等待著她砸來的水杯枕頭,也做好了對方會恐懼著後退,並怒罵著「妖怪」、「畜生」的準備。
畢竟大妖怪的殺意,足以讓人望而生畏。而因害怕而遠離,是人類的本能。
只是,她握著他的手緊了幾分,而聲線也帶著明顯的顫抖:「你怎麼了?我看你……很難受的樣子?」
茨木呆了呆,在這一刻,竟然覺得自己煩躁的內心、耳邊的喧囂都安靜了下來。
她沒有咒罵、遠離,更甚至,她眼中的擔憂都不似作偽……世界上,為何會有這樣的人類?
「沒什麼……」他蠕動了下嘴唇,垂下了眸子,「只是,有些事情跟我想的不一樣。」
「嗯?」
大妖怪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動作稱得上小心翼翼:「你不是好奇我之前為什麼要這麼做嗎?我可以告訴你……」
身邊有人能傾訴是一種怎樣的心情,茨木覺得,那是一種和摯友聊天說話打架都不曾有過的輕鬆與快意。
好像空虛漫長的生命終於被填滿了一樣,滿到能溢出來!
「我妄圖得到這片大陸的信仰,然後……」茨木緩緩解釋著,事無巨細都說,毫無隱瞞,「我以為那是力量,可以為我所用,但結果很出乎意料。」
「人類送來信仰,需要神明滿足願望。如果我汲取這兒的信仰,成為神明,我將終生留在這裡,守護、庇佑將成為我的使命。」
喬心舒靜靜地聽著,抓住了要點,總結出一句:「所以,你後悔了?」
「我不是一目連。」茨木思索了片刻,說道,「在他還是神明的時候,就庇護了一個人類城池一代又一代的血脈。他性情溫和不喜爭鬥,就算墮落成妖怪也依然如此,但這放在我身上……」
她明白了茨木未盡的意思,作為一隻嗜殺暴虐的大妖,陡然從武職轉成文職,明顯的專業不對口,要是能在神明這職業幹下去才不正常。
更何況,以她對神話中的仙人神佛的了解,他們都是大愛無邊、普度眾生之輩,像茨木這樣的……還是留在花果山當野猴子,哦不,留在大江山當只自在的妖怪更合適。
「那你打算怎麼辦?」喬心舒問道,「事情發生了,給個解決方案,或者你有什麼想法就說說。講道理,茨木,比起你去當神仙,你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妖怪更好。」
「但我說過要讓信仰重回這裡……」大妖怪蹙眉道,「我說過的話,許下的諾,必須做到。」
「這部分力量融合了,想剔很難……既然如此,那就只能……」
「只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