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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嚇你啊!而且你自己不也吹滅了燈籠?」
她說得理所應當,讓五條覺都有點啞口無言了,只好默默地拿出火摺子,重新點燃了是枝與自己的燈籠。他把兩盞燈籠擺在井的邊沿,朦朧的橘色燭火照亮了他們。
他收起火摺子。
「我沒什麼天賦,也並不強大。」他忽然說,「在我看來,是枝更具天賦。」
擁有著獨一無二的操控情緒的術式,能夠直接從根源消除詛咒。憑藉這種術式,她甚至能夠看透他人的情緒,同時還繼承了八重家的傷害折射術式,這是常人難以想像的獨特天賦。
但其實也並沒有那麼獨特。
是枝知道,操控情緒的術式是來源自母親。只不過,母親的能力是感知大致情緒,而她是更精緻些的母親。母親告訴她,她的孩子一定能夠擁有比情緒操控更完美的術式。
「人類的希望就是這麼一代代延續下去的。」——母親總是這麼說。
「我怎麼比得上五條家的六眼?你可要比我厲害多了。」是枝很有自知之明,「而且,我看不透你的情緒。」
「看不透嗎?」五條覺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我以為你一直都看得透我的心情的。」
「沒辦法,你比我強嘛。我無法窺探比我更強的人的情緒,更不能進行操控。而且也看不透我自己的情緒。唔……你不覺得這有點像言靈術式嗎?」
是枝覺得自己說出了一個不錯的類比,可五條覺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自己。
「連自己的心情都看不透?」
「對啊。」
是枝點頭。她從不知道自己是否快樂,不知道自己是否傷心,也不懂痛苦與憤怒。在她看來,自己的情緒只分為「能夠化作咒力的情緒」與「無法化作咒力的情緒」。
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這很奇怪嗎?」
「……沒有。」五條覺低下頭,一如既往輕柔的話語,「只是第一次聽說,感覺陌生而已。」
「咦?我沒和你說過嗎?」
「沒有。」五條覺頓了頓,「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怎麼樣?」
「不知道。這很重要嗎?」
「我覺得很重要。」
五條覺依舊是注視著她,碧色的眼眸中不知映出了什麼,是枝只知道他在笑。
忽然聽到他說:「你在笑,我想你現在應該心情很愉快吧?」
是枝茫然地眨了眨眼:「是嗎?露出笑容就是心情愉快?」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
「哦——我明白了。」
那他也一定心情愉快,不然他為什麼會對著自己笑呢?
終於看到他的情緒了。雖然並不是用自己的術式窺探到的,但是枝還是覺得很高興。
在她的眼中,所有人的心都像是透明的水。憤怒也好,欣喜也罷,無論任何動盪,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她合起手掌,就能操控這些情緒。她偶爾會偷偷地改變一下父母的心情,這樣他們就能夠不對自己生氣了。
可五條覺的心,卻不像是水。是枝無法形容,因為她從未窺探到半分。但這也很好。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是枝都很喜歡去詢問五條覺的心情。
比如像是在這時候,當她講到今日在街上遇到了一個裝神弄鬼洋人說她未來會變得如何如何悲慘卻被她當面戳穿謊言的時候,她就很想知道,始終在盯著井中黑暗的五條覺,究竟懷揣著怎樣的情緒。
「你到底在看什麼啊?」是枝往五條覺的身邊湊近了一點,四下張望著,「有什麼東西好看嗎?」
「我在看井底。」
「井底?」
「井底長出了荊棘。」
「……哦?」
是枝拿起燈籠,黯淡的燭火無法照亮盤虬在井底的荊棘團。她只好彎下腰,把燈籠伸入井的更深處。什麼都沒能看到呢,她就被五條覺拽了起來。
「別掉進去了!」
「我哪有這麼不小心。」她嗔怪著,還是站直了身,笑嘻嘻地說,「不過,我倒是挺想去井底看一看呢。要不然我現在就下去試試?」
「會很危險的。」五條覺拉著她後退了一大步,像是心有餘悸似的,「還是待在井邊吧。」
「哦……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她放下燈籠,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凝視著井中的深淵,喃喃著:
「我也想知道,井底為什麼長出了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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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其之貳
—185■年4月,江戶,■■■—
一個長得很奇特的洋人造訪了五條家,一臉的大鬍子,實在不符合東洋氣質。更奇怪的是,他帶來了一大堆笨拙的東西。有棕色的木盒,也有古怪的支架。
是枝和五條覺站在一旁看著怪洋人擺弄著這堆東西,心想他搗鼓的應該就是名為「照相機」的東西了。
「說到底,照相機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東西?相片又是什麼?」五條覺小聲在她耳邊嘀咕著,「我還是想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找人來『拍照』。」
「想當時代的弄潮兒吧。再說了,為五條家新任的家主留下一張相片,這不是挺好的嗎?」
五條覺蹙眉:「我覺得不好。而且我都不知道,相片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東西。」
是枝好像在偷笑:「你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