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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這聲感謝讓她的父親更顯得不知所措,拘謹得仿佛像是僵硬了身子。
而後,自然又是只剩下了沉默迴蕩在他們之間。許久之後,才聽到他說:「去吃飯吧。」
他們從床榻旁起身,騰出空間給平常照料老爺子的護工,讓他把這團沉重的幾近死去的肉搬到輪椅上。如此一來,一家人就能一起吃飯了。
這是數年來八重家一貫堅持的習慣。
跟在輪椅的後方,緩慢走到餐廳時,大家都已經落座了——他們是她的叔叔與阿姨,是死去的弟弟妹妹們的生身父母。
許是已經知道是之回來了,他們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但各自的神情都分外有趣。
有憤怒的蹙眉、有難過的眼淚、有痛苦的抿唇,唯獨沒有笑容與任何的體諒。
這也正常。在他們看來,是之是殺死了他們孩子的兇手,有一段時間是之自己也這麼覺得。
但其實是之也並不是「殺死」了他們。她只是沒能救下他們。她只是,很幸運地苟活了而已。
僅此而已。
不過,這樣的罪過,在他們看來,似乎也能勉強與「謀殺」畫上等號。只是他們不說什麼罷了,把繁複的心緒藏在眼底心中,僅在看向是之的醜陋左手時,才會透露出分毫。
他們隨性地說著很平常的話題。說著說著,便變成了對是之的詢問。
「你是決定留在這裡了嗎?」
「既然回來了,那就意味著五條家的天才和你徹底沒戲了吧?」
「還以為八重家終於能夠回到主家了,沒想到還是落得一場空。」
「還能使用咒力嗎?不能的話,就趕緊生幾個孩子吧。印刻在血脈里的八重家的咒術,不管怎樣都要傳下去才行。」
「這一代就只剩下你了。你說好會保護弟弟妹妹們的,但你沒有做到。既然如此,讓八重家的咒術延續下去,這是你的責任。」
「我們會培養出新的咒術師的。」
繁雜的字句。根本看不見詛咒的普通人們、她的親人們,如同什麼都不懂卻又要故作成熟的小學生那樣,裝模作樣地說著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的事情。而父親坐在一旁,壓低了頭,手中筷子在打架,卻什麼也沒有說,一副卑微的模樣。
「哈……」
是之捂住嘴,笑聲卻還是從指間鑽了出來。
一聲輕笑變成大笑。她扶著桌子,笑到整個桌面都顫抖不止。裝著味增湯的碗被震得翻倒,豆腐和昆布灑在裙子上,她卻根本沒有察覺。
只是止不住地笑,冰冷的手捂著臉。
「有趣……太有趣了,我已經三年沒有笑過了,但這些話真的太好笑了。居然能說得這麼頭頭是道,難道你們都忘記了?」
她咧著嘴角,僵硬而虛假的笑意扯得她的臉部肌肉酸痛,可她還是笑著。她只想笑,肆意地笑。
「在座的你們,全部、都是、看不到詛咒、也根本沒有任何咒力的蠢豬啊!」
30.
—2011年12月,東京,是之家—
「悟,你覺得咖喱里放牛肉好吃還是放豬肉好吃?」
「你不是已經把豬肉放進去了嘛。現在再問我想吃牛肉咖喱還是豬肉咖喱,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站在廚房門頭旁觀是之做菜的五條悟一邊摸著奇多毛絨絨的大尾巴,一邊這麼說著。
正在切土豆的是之回頭瞄了他一眼,嗔怪似的說:「我可沒有在徵求你的意見。我只是單純地想要知道你是更喜歡豬肉還是牛肉而已。」
「是嗎?其實我無所謂。」五條悟把空心的橡膠小球輕輕放在奇多的腦袋上,「只要咖喱里放蘋果就可以。」
啪嗒——還沒放穩一秒,球就掉下來了。
隨即而來的,是她故作鄙夷的長長一聲「咦——」。
「你這個糖分怪物!五條怪物!」
雖然嘴上這麼憤憤然地說著,但是之還是把切片的蘋果丟進了鍋里。
不得不承認,蘋果生來就是為了成為豬肉咖喱的配料。
「比起牛肉的話,其實我更加喜歡吃豬肉。」說著,她把土豆皮攏進了垃圾袋裡,「牛肉有點硬……而且牛肉比較貴!」
看來後者才是比較重要的原因。
「但是,煎過的牛肉碎放在三明治里,真的很美味呢……說起三明治,我突然想起來了。前幾天,彼方和尋說我像媽媽一樣。」
「像媽媽?」五條悟偷笑了起來,「為什麼突然給出了這樣的評價,難道是覺得你囉嗦嗎?」
是之撇了撇嘴:「可我覺得我不囉嗦啊。我那天真的就只是因為他們沒吃早飯就過來幫我祓除詛咒才多說了幾句而已。按時吃早飯可是很重要的啊,不是嗎?」
「是是是。不過確實是有點像媽媽。」
只有媽媽這樣的人物才會如此看重早飯問題吧。
但這種心情,是之沒法好好地理解。
「連你都這麼覺得嗎?我真的像媽媽一樣很囉嗦?」她眨了眨眼,神情透著幾分茫然,「說起來……『像媽媽』,這是貶義的形容,還是褒義的稱讚呢?我沒有媽媽,所以不太清楚這種事。」
逗弄著奇多的動作停住了。五條悟站直身子,抬頭看著是之那迷茫又頗感困擾的表情。
遲鈍了兩秒,他小聲說:「你第一次和我提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