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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倏地變得迷濛,幾秒後卻又重歸清澈。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著她。她繼續說:
「哪怕是到了現在,我還是很想去死。有人告訴我,那場意外與可怕的犧牲不該怪罪於我。但也有人對我說,是我害死了所有人,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我不知道答案了。」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撕扯著她,直到此刻也是如此,她始終不知道答案。所謂的真相,似乎也無處可尋。她只能選擇去憎恨自己,這樣一來至少所有糟糕的情緒都可以有個依託。可如果她試著去認為一切都與她無關的話,那麼她的憎恨就根本沒有落腳點了。
她誰也怪罪不了,只能去怪罪那個神出鬼沒的「八重家的咒靈」。
可「八重家的咒靈」的誕生,也該去怪罪其他人。如此一來,仇恨便就被拉成了一條纖細的線,仿佛時刻都會被扯斷。她不想這樣。
所以還是憎恨自己吧,至少她是真實存在的。而「八重家的咒靈」,那是久遠的過去所攢成的詛咒。
「如果我說那不是你的錯,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對吧?」一如既往的帶著笑意的語調,但五條悟其實並沒有在笑,「既然你認為這是你的錯,那我也不否認你。只是,我要糾正一下,這不只是你的錯而已。你有錯,你的弟弟妹妹們同樣有錯,我也有錯。意外發生的那個晚上,我向你提出了糟糕的建議。假如我說了截然不同的話語,那麼結局一定會不一樣吧。」
「哈。」
是之冷笑了一聲,聳了聳肩,翻滾的心緒與突然出現的某個想法讓她難過至極。
「那你是不是也想過,假如沒有發生那場意外,我們會擁有怎樣的未來?你肯定想過吧。」話語刺痛著心臟的每一處,她近乎是決絕地說,如同懷著恨意,一字一頓地說,「你一定這麼想過。一定。」
過分尖銳的話語在刺痛自己的同時也能刺痛他人,可五條悟只是注視著她的雙眼。
「我沒有任何一次想過『假如』。你知道我不會做這種事。」
「……可能吧。」她挪開視線,突兀地轉移著話題,「為什麼這麼執著地幫我?我知道你不只是為了戒指而已。」
「因為我愛你啊。」
他忽然笑了起來,手掌輕按在心口。
「這份愛怎麼也沒辦法消失。」
如果是以前,聽到這話的是之一定會揚起嘴角,笑著撲進她的懷裡。但此刻他們之間並沒有這個「如果」。對於他所訴說的「如果」,是之只覺得恐懼。
她蜷縮著身子,把臉埋在臂彎間,不停搖頭。
「可我甚至都不愛我自己,我也不敢再去愛任何人了。」
「所以我才更想愛你。而且我從來就不討厭你,你也並不討厭我。」他揚起一如既往的自信笑容,「不討厭就等於喜歡,我一向是這麼理解的。」
他的想法無疑是歪理。是之想要否認,可卻始終無法說出「我不喜歡你」這樣的話,哪怕是撒謊也不行。
她就是說不出口。
她只能說,就算奪回了手腳,他們也無法再擁有過去曾設想過的未來了。
「說到未來……在提分手的那一天,你問我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我當時沒有回答,是因為我無法回答,因為我的確沒有想過。」
然後,他又匆匆離開了。在此之後,他一直沒能在與她見面,直到今年的一月。所以他始終無法告訴是之,在他的想像之中,他與這樣的是之會擁有怎樣的未來。
但其實這一點也不重要。因為他根本沒必要費心去想這種事。
「為什麼我們非要構思出一個未來不可?」
他的話語像是質問,瞬間讓是之跌入沉思之中。
而後,又聽到他說:
「從這一刻起,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全部都會堆砌成我們的未來。所以根本沒必要念想著未來度過每一日——我們只要看著獨屬於我們的此刻就好。」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
沙啞的應聲。是之已經把臉完全埋在了臂彎中。除此以外,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她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的未來,但能窺見到的全部都是糟糕的、噁心的、令人反感的圖景。可現在卻有人告訴她,看著現在就好。
她想,她可能有點驚訝,也有可能是被衝擊到了,總之藏了很久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涌了出來。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哭過了。
與其說是「沒有哭」,倒不如說是「哭不出來」,仿佛悲傷都已經乾涸。但唯獨在面對五條悟的時候,她還是會變得像是個脆弱的愛哭鬼。
是之真想嘲笑自己,可五條悟一定不會嘲笑她。
輕輕地,她抱住了五條悟。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就是這麼做了。也許這就是她一直都想做,卻發自內心地恐懼著的事吧。
恐懼他會厭惡這樣的自己,也怕自己會厭惡此刻最真實的模樣。
可她好像並沒有那麼討厭抱著他的自己。他也是一樣。
「……對不起。」她小聲喃喃著,「對不起。我啊……對你很不溫柔。」
五條悟撇了撇嘴,並沒有立刻說什麼,像是不置可否。
片刻之後,他才抱住是之。
「原諒你了。……其實剛才我說謊了,我想過『假如』。」
「假如我沒有發生意外的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