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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樣,你一定要回來……這是我給你下的詛咒。」
她又笑了,輕輕點頭,低垂的眸光悄然顫動著,始終注視著他們緊握的雙手。
「悟。」
她忽然喚他。
「怎麼了?」
是之抬眸,正視著他的雙眼,也在他的眼眸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她想,她看著的一定不只是五條悟而已。她也在正視著自己。
她動了動唇,其實已經哽咽得發不出聲音了,卻還是對他說:
「我愛你,一直都是。」
80.
—2015年8月18日,—
PM9:31
是之迷迷糊糊地醒來,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她已經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但應該是在掛斷電話後不久,畢竟她的手機還隨意地放在床上。
她扯下亂糟糟裹在肩頭的毛毯,拿起手機,想要看看有什麼新消息,卻看到了整整十通未接電話,都是來自於弟弟彼方。語音信箱中還有兩條未讀的留言,也是他留下的訊息。
幾小時睡眠帶來的輕鬆感瞬間消失無蹤,是之立刻熄滅了手機屏幕,讓自己重新置身於房間內的黑暗之中。
她不想面對這件事——至少現在不想。
五條悟說她可以逃避,也可以不要現在就面對這件事。那麼,就逃避一會兒吧。
她慢吞吞地起床,拿起擺在床頭櫃的車鑰匙。
既然選擇了逃避,那當然要以最庸俗的方法排遣所有的負面情緒才行。是之決定出門吃點東西。
她想吃炸雞。而且一定要是那種炸得焦焦脆脆的、油油膩膩的、一口咬下去能夠嘗到肉汁的美式炸雞。這才是她現在最想要的,沒有之一。
區別前往離家有點距離但是相當有名的炸雞店,是之很闊綽地點了大份的套餐,明明她完全沒可能吃完,但她絲毫不為這種浪費的行徑感到可恥。
炸雞還未送上桌,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不是彼方的來電,而是幾小時前她用以搪塞的謊言成了真。
她接到了緊急的工作,要求前往練馬區的廢船廠,協助祓除盤踞在那裡的詛咒。
第40章 蛙
81.
—2018年8月18日,東京,舊船廠—
PM3:42
今日的氣溫在觸碰到頂峰後慢慢回落,從此刻便可以開始期盼陰涼的傍晚了。是之此刻沒有盼望傍晚的心情。
她已經抵達了她的目的地。
荒廢的舊船廠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徹底變成了深紅色的大門上沒有再多出任何一道鏽跡,看起來就好像是脆弱得輕輕一折就能夠掰開,但纏繞在欄杆間的鐵鏈依舊牢固,泛著乾淨的金屬色。
自從三年前的意外後,這裡就被徹底封了起來。
負責這次任務的輔助監督是位眼生的女性。問過後才知道,原來她是三年前的祓除行動中的觀測員,也是寫下是之所看到的那份書面記錄的人。
說不清這究竟是否應當算是巧合,但大概率不是。是之既不想也不懂如何與她寒暄,於是便沒有說什麼。
解開鎖鏈,推開大門。伴隨著門框「吱呀吱呀」的摩擦聲,是之踏入船廠。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
在輕喃的話語中,暗色的屏障籠罩整個船廠。
「污濁殘穢,皆盡祓禊。」
「帳」包裹住這方空間,像是編織出了一個巨大的八角籠。站在擂台上的,是名為「是之」的她,與名為「是枝」的詛咒。
與正門距離最近的是第一車間,內里暗得像是黃昏,僅有微不足道的日光從蒙灰的窗中透入。牆皮大塊大塊地剝落,露出灰色的毛坯,地上則是白色乾裂的漆。是之從不知道,原來這裡是如此的破敗。
上一次來到這裡,是晚上。很暗,她看不清太多東西。
第一車間與第二車間的柏油路面上殘留著深色的血跡,是一攤一攤邊角不規則的圓形,也有拖成了一道豎線的軌跡。是之的手臂有點疼。
她慢慢蹲下,伸出手,撫摸著乾涸的血跡。這是誰的血呢?她想不起來了。
那一晚的記憶卻在漸漸復甦。她想起了曾「擺放」在這些血跡上的斷肢,與追逐著自己的「青蛙」。
好想說點什麼。是之執著地覺得,此刻的自己應該感慨幾句,或是嘆息幾句。這樣才更像是回到案發現場的受害者應該做出來的事。可是她根本無法感嘆任何事。
詛咒還沒有出現,但是之知道她一定在聽。
於是她說——
「其實『死亡』這件事所帶來的真正的痛苦,並不是意識到生命的消逝,也不是看著他們在我面前被你殺死。最痛苦的事情啊,全部都發生在『死亡』之後。」
她慢慢地走著,解開了纏繞在咒具上的黑布,她能感覺到咒力在涌動。
是誰的咒力?似乎不全是她的。
她繼續說:
「彼方和此間領養了一隻狗,原本他們應該在祓除了你的第二天接它回家的,但是他們做不到了。而活著的我,是直到一個月後才想起了這件事。我給領養之家的人打了電話,他們的態度並不是很友好,似乎是生氣於說好要帶狗回家的彼方和此間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聯繫,對我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責任感』之類的話。還問我,他們是不是不想要這隻狗了。我告訴他們,我的弟弟們死了,所以他們無法領養這隻狗。他們安慰我,可我什麼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