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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已經出來了。
是之總說自己很忙,以此作為藉口,她大約兩年沒有回過家了,也已經兩年沒有見過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來都只是聽到他的聲音而已。時間帶來的生疏感讓她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好扯一扯嘴角,露出一絲恰當的笑容,細細地用目光捕捉這他身上一切生疏的地方。
他與上一次分別時是之記憶中的模樣沒有多少區別,也看不出太多歲月的痕跡,這一定是因為剛染過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很精神,但架在鼻樑上如同啤酒瓶底般厚重的眼鏡確實有些老舊了。再看得仔細一點,便會發現,他的手上多出了更多的溝壑,小拇指的邊緣還殘留著一道沒有擦乾淨的粉筆灰,一如既往的粗心。
是之想,她該給父親配一副新的眼鏡了。
回過神來,她連忙認真地向他介紹了一下自己的結婚對象,在父親的眼中她看不到像叔叔那樣赤.裸裸的渴求的眼神。他眼中的五條悟,真的就只是女兒未來的丈夫而已。
是之沒有聽到木訥的父親說太多,不過她想,他應該挺喜歡五條悟的。
意識到這一點,是之的心情也不由得變得輕快了許多。她輕輕捏著五條悟的指節,忽然覺得自己在回家的路上實在是擔憂得太多了。
但其實她並沒有擔憂太多。
在所有的長輩之中,會以正常的態度正視五條悟的人,就只有是之的父親而已。其他的叔叔們,他們所看到的五條悟,是「讓八重家回到主家五條的途徑」,仿佛他只是一個工具。
仿佛是之也是一個工具——把五條悟帶到了這裡的工具。
就算他們什麼都不說,可還是把這樣的心態透露得淋漓精緻,哪怕是同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哪怕是他們的筷子輕輕碰在碗的邊緣,任何一絲微小的動靜都讓是之恐慌地覺得,他們藏在一汪眼波之下的念頭會被五條悟知道。
其實他們早就可以離開這座島了,可他們卻固執地覺得,八重一族定要回到五條家的懷抱才行。這是祖輩的理想,不識詛咒為何物的他們全部都被荼毒了。
而在是之這一代,知曉這番理想的,只有她一人罷了。她孤獨地背負著這個家的理想,孤獨地面對著他人對這個家最真實的鄙夷。
……肩膀好痛。
好像所有人都把手掌按在了她的肩上。
這頓午飯也讓她痛苦,甚至比造訪五條家的那一天更加痛苦。至少那天她在最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最熟悉的名為「鄙夷」的情緒,而今天她卻要在最熟悉的地方體驗最陌生的「貪婪」情感。
她幾乎沒有動筷,隨便找了個藉口,早早地就離了席。五條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本想追上她的,卻被長輩們絆住了腳步。
直到午餐結束了,餐盤都被徹下,是之還是沒有回來。五條悟悄悄避開長輩的視線,溜到了外面想要去找是之,結果差點迷了路。八重家的宅邸不算大,但結構卻異常複雜。
憑著直覺走了好久,五條悟居然繞到了廚房。是之不在這裡,他只看到了正在切蜜瓜的鈴音。
被削下的蜜瓜皮堆在砧板的旁邊。她切瓜的習慣和是之一樣,喜歡先去皮再切塊。實際上這兩個步驟反過來的話,會更加輕鬆一點。
五條悟看著她偷摸摸地拿起了一小塊蜜瓜丟進嘴裡。這蜜瓜大概挺甜的,否則她也就不會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了。
「在偷吃啊?」
五條悟倚靠著門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到了鈴音,害得她差點把一瓣還沒來得及切成塊的蜜瓜弄掉在地,果然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五條悟可不想當嚇壞小姑娘的傢伙,便不再說什麼了,直接問道:「知道你姐姐在哪裡嗎?我到處都沒有找到她。」
「到處都找不到嗎?嗯……可能在花房裡吧?」她指了一個方向,「就在那邊,庭院的角落裡。」
「哦……好。」
五條悟點了點頭,對她說了一聲謝謝,轉身便準備離開,卻被鈴音叫住了。
對于是之最小的這個妹妹,五條悟其實不太熟悉,和她之間的交流也很少。他實在不知道,她叫住自己是為了什麼。
但她此刻的表情糾結且彆扭,想來應該是有事要詢問他吧。
「那什麼……今天姐姐一回到家就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呢。」她扭扭捏捏的,「是你們來的路上遇到了什麼事嗎,所以她才會不高興?」
五條悟想了想:「倒也沒發生什麼很特別的事。」
鈴音的表情好像有點失落,但還是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這個回答。
她的表情果然還是讓五條悟很在意。他收回已然邁出的步伐,倚靠著門框,懶懶散散地看著她。
「為什麼不當面問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呢?」
這話像是戳中了鈴音似的。她的手抖了一下,鋒利的刀刃削下薄薄的一片蜜瓜,而後砸在了竹製的砧板上,劃下一道痕跡。
她不動聲色地把這一小片蜜瓜丟到旁邊,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掩藏著什麼。
「姐姐她……她不是每一件事都會和我們說的。」
她小聲說著,聲音輕得就像是喃喃自語。
「以前她什麼都會說的,不管是開心的事情還是憤怒的事情,她會把所有的情緒都告訴我。但現在……先前有好幾次,我都注意到了她心情很壞,可她只會說她沒事。她已經不會把每一件事都告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