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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西藏得太深了。指尖愈發探入,便有更多尖銳的刺划過她的手。脆弱的肌膚被劃開了數道口子,刺的尖端被染成了濕漉漉的色澤。
但她拿到了它——一枚銀色的戒指。
為什麼井底會有戒指呢?是枝完全回答不出來。說到底,她連井底長出荊棘的原因都不知道。
「也許是什麼人丟進去的吧。我不覺得會有人會不小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這是五條覺的猜測。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可她卻不敢直白地苟同。
她仔細打量著這枚戒指。在並不明亮的日光下,她看到了刻在戒指內側的奇怪文字。她想這應該是洋文,可惜她根本不識洋文,只好拜託了舶來品小店的那位留洋讀過書的店主幫忙解答。
他說,刻在戒指里的文字是「Satoru&Koreyuki」,似乎是某兩個人的名字。
「satoru」的話,寫成漢字可以是「覺」或者是「悟」。如果拆分成更多的音節,可以變成各種各樣的名字。「koreyuki」能寫成怎樣的名字,是枝倒是有些難以想到。
「這也許是婚戒之類的東西吧。」
當是枝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五條覺是這麼說的。
他提著半桶水,一瓢一瓢地為栽在庭院角落的繡球花灑水。這幾株繡球花是小時候他們一起種的,仔細算來似乎已經有七八年了,是貪忙碌童年中難得的鮮艷回憶。打理花草理應是家僕的工作,唯獨這叢繡球花一直以來都是由五條覺打理的。
是枝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剪去細長的莖下方的枯葉,指尖沾染到了泥土也絲毫沒有在意。繡球花的花苞已經透出了一點鮮艷的顏色,想來再過幾天就能夠完全盛開了。
「為什麼是婚戒?唔……婚戒是什麼?」
「就是代表婚姻契約的一種東西,是西方的習俗。」他把枯葉埋進土中,「你說戒指里刻了兩個名字,我忍不住便就想起了婚戒。你想啊,『koreyuki』不是很像女性的名字嗎?」
「是這樣啊——」
是枝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覺得五條覺說得也挺有道理。
「那你覺得這枚戒指會是誰的?除了這個家的人之外,應該沒有其他人能夠去到枯井旁,不是嗎?而且啊,我撿到這枚戒指的時候,它就已經很乾淨了。如果是很早之前掉在了井裡的話,那麼應該蒙上了一層灰土才對吧。」
她摩挲著戒指內側的西洋文字。
「我們家有叫做這個名字的人嗎?」
「據我所知,沒有。」
「就是說啊……」
是枝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能夠找到這枚戒指的主人,也想知道那人把戒指丟在井裡的原因,可現在毫無頭緒,就算無所不知的五條覺也給不出什麼可行的建議——雖然本人不太願意承認,但在是枝心裡,她一直都認為五條覺就是無所不知的。
那麼,只能暫時由自己保管這枚戒指了嗎?
是枝無奈地撇了撇嘴,收緊了拿著戒指的手。這枚冰冷的圓環貼在她的掌心,不知為何是枝並不覺得它很陌生。
在花圃旁站了太久,是枝有些累了。她左右望了望,正好周圍沒人,她索性在一塊造景石上坐了一會兒。如果老嫲嫲看到她這麼做,肯定會說她太不懂禮數,絲毫沒有家主繼承人與嫡長女的模樣。
但現在老嫲嫲又不在。再說了,最被禮教與正論束縛著的五條覺都沒有對她的行為有什麼意見,那她更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她把手肘擱在腿上,手掌托著下巴。看著她此刻的動作,五條覺只是笑了一下,依然在搗鼓著這叢繡球花,可是枝已經看不懂他在做些什麼了。
「你很喜歡花草嗎?」她忽然問,「堂堂五條家的六眼竟然如此關心一堆草,被其他人知道的話肯定會嘲笑你的吧?」
「這不是一堆草,這是繡球花。」五條覺很認真地糾正著她,話語溫吞,「我不是喜歡花草,我只喜歡這叢繡球花而已。」
「是嗎?嗯……其實我不太清楚喜歡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呢。先前你告訴了我何為『高興』,能不能再多告訴我一點,譬如像是何為『喜歡』?」
「喜歡……」
五條覺的動作一點一點慢了下來。他蹲在繡球花下,枝葉的陰影映在他已然寬闊的後背上。垂在地面的白色衣擺被塵土染髒了,但他似乎不怎麼在意。
他揚起了嘴角,像是在笑。
「喜歡啊……喜歡就是,什麼時候都想要見到那個人,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落在眼底;什麼時候都會為她擔憂,在意著與她有關的全部,哪怕只是和她一起種下的……」
他忽然不說話了,笑容也斂起,只有耳朵無聲地燒紅著。
是枝正聽得認真呢,沒想到竟然停在了這裡。她垂下手,小聲催促著:「然後呢?」
五條覺站起身,腦袋卻壓得更低了。耳廓的緋紅擴散到了臉頰,他抿緊雙唇,不說話了。從開始說起「喜歡」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看是枝一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拋下生硬的一句:
「你可真是愚鈍啊!」
說完,他便提著桶跑走了,踏在青石磚上的雜亂足音迴蕩了好遠。
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是枝有點委屈。
「幹嘛突然罵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