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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恨自己,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可當這件事發生時,一邊是痛苦與煎熬,一邊是認為這都是活該,兩邊比這勁兒地把人往下扽,跌得越深越好,摔得越慘越好。
最終,我折磨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被送進了搶救室。
我迷糊地記著周圍有一群人嚷著喊著圍著我,燈光在上面明亮又晃眼,他們將我的上衣掀開,露出赤/裸的身體,下一秒就有很多冰涼的金屬物體碰觸到了我的肌膚。我很想告訴他們,不要讓我這麼不體面地躺在這裡,我不想像擺在市場案板上的生肉一樣,任憑周圍路過的人和蒼蠅打量。
但是我動彈不得也張不開口。
迷糊之中,我睡了很長的覺,做了很久的夢。我夢見自己在一條路上走,那條路很長,周圍一片荒寂,我一個人在這條路上,一直一直走。
再睜開眼時,我看到的是我媽蒼老的臉,平日裡的她愛美,頭髮總要染黑然後再梳得整整齊齊,但那天她的頭髮如同慌亂的雜草一樣,朝各種方向打著蔫兒,那顏色灰灰白白,沒有半點光亮。
我媽的眼睛又紅又腫,年老後本來內陷的眼窩愣是憑空鼓出來了兩坨紅色的浮肉。縱使這樣,她仍使勁扯著笑:「小羽?醒了?」
我是在那一刻解脫的。
我放過了我自己。
恨果真是無法戰勝愛的,我看著面前的我媽,她是如此的愛我,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夠這樣愛我,我就能有戰勝這個世界的勇氣。
後來,我媽在北邊給我買了套房,她自作主張地交了首付,告訴我自己還月供。她一邊這樣激我,一邊又讓我爸偷偷給我塞錢,算是軟硬兼施地逼我走回正軌。
破罐子破摔是一瞬間的事,把罐子再粘起來就著實費功夫了。縱然費勁,時間日積月累,我就這樣被父母扶持著,渡了人生最大的劫。
我媽說,人的一生受得苦難是有數的,早受了老的時候就得濟,這都是好事。
她總是有各種正的歪的理,什麼時候都有的說。
再後來,時間如逝水,人在其中如扁舟,一波波新人變舊友,一波波舊友來了又走,日子不咸不淡地過著。我認真地生活工作,大抵如意,偶爾有小憂,然後我來到了現在的公司。
第23章
我後來又談了個男朋友,叫宋清。
他小我幾歲,剛畢業沒多久,是個眉清目秀的記者。那年我們接了一個當紅女明星的案子,他當時正跟著明星後面寫專訪,一來二去混了個臉熟。小伙子五官長得好,個子又高,白白淨淨地跟著女明星跑前跑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女明星新養的小白臉。
連我一個外人都這麼想,他周圍的人說起話來就更粗俗了。有時候那些話聽起來,有些髒得過分了,我都有些替他腦。可他不,他從不腦,軟糯糯地任人調侃。時間長了那些暗戳戳的髒言髒語就被搬上了台面,有膽子大的當著他面直接就開起了他的葷腔。有幾次,那言辭聽著能讓這個年紀血氣方剛的小伙子當場暴怒,然而他像是個油鹽不粘的長條年糕,只陪著笑,裝沒聽到,插科打諢過去。
這讓我對他著實刮目相看。能忍□□之辱的人官拜大將軍,這小子以後是個人物。我那時染上了抽菸的壞毛病,有次在門口抽菸時碰到了他,便攀談起來。
他對著我像是泄閘一樣傾訴,我甚至覺得他對我這麼一個工作上的熟人如此推心置腹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他也不理我言語中的提醒,就一股腦地全都說給我聽。
他家庭條件不好,所以從小習慣了漠視別人言語的傷害。老家還有個生病的弟弟要照顧,而這份工作對他來說是好件差事,他斷不能因為脾氣就丟了飯碗。他也不是沒脾氣,只是錢壓著脖子,不低頭不行。
本都是些別人希望深深藏起來的秘密,但他卻在第一次同我交談時把自己的情況交代了個夠。搞得作為聽眾的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這個年少卻經世事的大男孩。
「白羽姐,你覺得我這種條件,還能找到女朋友結婚嗎?」他試探地問。
「愛情跟條件有什麼關係。」我下意識答。
宋清之後說,我當時在煙霧之中,用帶著些沙啞卻成熟的聲音告訴他這世道的出路,愛情跟條件沒有關係。他的想像或許給氣氛加了成,那天的煙讓他有些喘不過來氣,不知道是錯覺還是頓悟,總之他覺得我的話給了他希望。
之後他找理由和我接觸,我也沒找理由拒絕,幾次下來就這樣心照不宣地在一起了。說來諷刺,最後發現和小男生談戀愛實在是勞民傷財。幾次大小的摩擦都是跟錢有關的。愛情和條件是沒關係,但條件和自尊心是息息相關的,而愛情和尊嚴是緊密聯繫的。套來套去,愛情和條件還是有了關係。
最後一次吵架後,大家都默契地誰也沒去挽留,自然而然就分手了。
後來他混得不錯,成了一家出版社的副總,我和他在工作場合接觸過幾次,他沒了當年的少年氣,多了些左右逢源的圓滑。
最慘的是,他中年肥了。
肥胖真的是一切美好回憶的克星,看著圓潤的他,確實沒辦法和回憶里那個白淨少年連接起來。
「你變了。」我打趣他。
「你……沒怎麼變。」他的話接得有些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