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我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文藝委員能夠得病缺勤,那陣我見到菩薩像,掉根睫毛,或者是停電後點蠟燭,都虔誠地閉上眼睛盼著她得病。後來天隨人願,信女的誠心上達了天聽,一個月後,文藝委員終於得了重感冒請了病假。
那天我站在籃球場邊捧著冰鎮的礦泉水滿手水滿臉汗,短暫的午休時間如同一個世紀一般漫長,我又期待又害怕,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讓我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膛中跳出。
在最後的時刻,我終於鼓足了勇氣準備走上前。
那是我第一次從人群中走出,每一步都走得又抖又心虛,我不敢想結果,但凡我考慮「如果他不喝怎麼辦?」「這麼多人看著我我下不來台怎麼辦?」這種問題,我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都會瞬間化為泡影。
至今我都記得那一天空氣的味道,夏日特有的炎熱和悶潮,地面因為少年們跑動而浮在周圍的灰塵,洗衣粉混合著汗漬,還有悸動的青春期獨有的荷爾蒙。
我盯著他往前走,那幾米的距離無限漫長又只有一瞬,我走到他身邊顫抖著將手裡的水遞過去,他低頭看我,那一刻他的眸子裡好像只有我。
然而此時,劍眉星目鼻挺唇薄的穀雨從天而降,將校服外套直接扔到了我頭上,然後順勢拿走了我手上的水。當我把外套拿掉重見天日的時候,穀雨正大口大口地喝著我為隊長準備的礦泉水,他仰著頭,微閉著眼睛,喉結因為吞咽的動作而一上一下,汗水沿著他的頭髮落到他的臉上,滑過他的下頜線,滑過他的脖頸,滑進白色校服T恤內不見蹤影。
周圍女孩羨慕地看著我,我憤怒地盯著穀雨。
故事的後續很悲傷,籃球隊長那天沒收到礦泉水,放學後就跑到了文藝委員家樓下,向這個一直為他送水的女孩表了白。另一邊,學校開始瘋傳我東施效顰,學人家送水。
十五歲的我坐在公園的長凳上放聲大哭,穀雨坐在我旁邊,聽我一遍又一遍地埋怨他,又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解釋,是看我曬得滿臉汗以為我快中暑了,才把外套扔給我遮太陽用的。我那時堅信不疑倘若我能成功把水送給隊長,他就不會和文藝委員在一起。我一邊罵著穀雨一邊哭,旁晚的空氣里仍然殘存著之前不可言說的燥熱,卻也已有絲絲瀰漫的微風,夕陽無限好,我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失戀。
「你是不是現在好了傷疤,就不記得以前的疼?」穀雨繼續聲討著,「你高一那年在公園哭得那麼大聲,你知道我有多丟臉嗎?可是我還不是老實陪著你,和那時候的我相比,你現在也就是坐著聽我說說話,你懂不懂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
我還嘴道:「當初要不是因為你把我籃球隊長的水搶走,我就不會失戀了!說到底都是你的錯!」
「我都說過八百遍了,我是怕你中暑!」他回道。
「有正確的理由也不能掩蓋犯下的錯誤,一碼是一碼!」我反駁道。
這個話題我們爭執了很多年,在同一個故事中,因為我們不同的身份,這個故事總會呈現出兩個樣子,在他的故事中可憐的我,偉大的他,以及在我的故事中無辜的我,可恨的他。
「我現在失戀,沒有心情和你爭這個,但是我的立場是不會變的!」穀雨說罷便繼續變回茄子,沉浸在自己被甩的油湯兒里。
「那你先難受著,我去洗個澡。」我見他無心再戰,也沒了興趣。
我洗完澡出來時,穀雨正在啃著雞腿,我媽一臉慈祥地看著他不時幫他夾著菜。
「這才燉了多一會兒,老母雞熟了嗎?也不怕得禽流感!」我看著這母慈子孝的場面沒好氣地說。
我媽像是灰姑娘的後媽一樣呵斥著我:「我這是高壓鍋燉的,二十分鐘入口即化,你別那麼多廢話自己去拿碗筷過來吃。」
「穀雨,好吃嗎?」我挑釁不過老的,便跑去挑釁小的。
穀雨嘴裡塞得滿滿的,沖我使勁點頭。
「多吃點吧,女人坐月子的時候專門吃這個,大補!你最近體內的雌性激素分泌過量,和坐月子的情況差不多,你吃正合適!」我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扭著跳著去廚房拿碗筷。
我聽到飯廳內穀雨一副被欺負了的口吻喊「乾媽」。
我媽衝著我扯開了嗓門兒:「白羽!你給我好好說話!」
我拿著碗筷回到飯桌,一鍋老母雞,腿也在他碗裡,翅也在他碗裡,只剩下癟癟的雞架和乾柴的胸脯,著實沒有胃口。我看著穀雨啃完的骨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也看出來我的怒意,從碗裡勻了一個雞翅給我,解釋道:「給你吃雞翅,你最喜歡的。哎,你別瞪我,那不是你讓我多吃點的嗎?」
我回道:「吃吧你就,吃多了下奶。」
「白羽,你有這閒工夫欺負穀雨,還不如趕緊出去找個男朋友,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也不知道著急。」每次我媽想訓我但又找不到理由時,這個話題就會被她抄起來,變成她的利器。
「誰說我沒找的?」我淡定地把炸彈丟了出去,然後欣賞飯桌上穀雨和我媽那富有節奏變化的臉色。
「什麼時候找的?我怎麼不知道?」穀雨迅速把嘴裡的雞肉咽下去,八卦地問道。
「你憑什麼就必須知道啊!」我拿著筷子悠閒地啃著穀雨送過來的雞翅,故意吧唧著嘴。若是平時我媽的筷子肯定就敲到我手上了,但是現在她還沉浸在震驚中,自然也沒空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