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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女怕纏郎,話是沒錯,可……
她壓著滿心愁索將嬌花放進浸了清水的白瓷瓶,想著最好這朵花能多活幾天。
「夜深了,該睡了。」
「知道了。」隨之而來又是少女無言的嘆息。
內室陷入淺淡昏黃,躺進自己的小窩,憐舟歪頭看向幾步外的床榻,欲言又止,下唇咬得留下淡淡齒印,猶不覺。
許是等阿景膩了就好了。
懷著說不出的悵然入夢,夢境之中,河水盡頭,桃花繽紛而下,身穿雪白長裙的女子似笑非笑緩步走來。
眼神清澈篤定,看著自己,像在看著細網裡無法逃脫的獵物。
「不、不行,不要……」
喃喃低語消散在昏暗的內室,晝景眸子不知何時睜開,側身挑開紗帳看著不遠處做夢的小姑娘,她心下好奇,這是做了什麼夢,為何不行?怎麼就不要?
天將明未明,憐舟懷揣著詭異的夢汗濕著醒來,匆匆往床榻瞥了眼,疲憊地長舒一口氣。
怔然地坐起身,她糾結地輕揉微蹙的眉頭:拖不得了,她必須要和阿景說清楚。
她不想陪他玩,以真心為賭的旖旎遊戲,更是玩不起。
濕軟的帕子擦去殘存的睡意,晝景一身薄衣,訝然地看著主動坐在身側的少女。心裡生出不妙的預感,莫名的想起夜裡少女掙扎喊出的細碎囈語。
她笑問:「舟舟,是我有何不妥麼?」
婢女們魚貫退出,穿戴整齊的憐舟捏了捏指尖,紅唇抿出若有若無的委屈,眼神幽怨:「阿景,我不喜不清不楚的曖昧,你說待我只是一朵花的喜歡,那麼我煩了,厭了,我視你為終生摯友,不願因此生分,你也別再逗我了,行嗎?」
她開口的一瞬間,晝景的心倏地涼了半截。
捫心自在,她固然有玩樂逗趣的意思,可未嘗不是真的想要嘗嘗情愛的滋味,看著對方眼裡的果斷堅決,她張了張口。
「阿景,你先聽我說。」憐舟這人最反感的便是拖泥帶水,若非真心將晝景放在心上,哪值得她連日來為此傷神?
她喟嘆一聲:「我一心向學,學海之上,容不得三心二意,你生得貌美,家世顯赫,才能卓越,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但凡你招招手,亦或遞出一道眼神,多的是為你死心塌地的世家女,我算得了什麼?
能與你結為摯友,已是我之榮幸。我不敢貪求太多。也不願去患得患失、瞻前顧後,來猜忌你的真心。做朋友就很好。可以長長久久,無話不談。」
齒貝鬆開淡粉的薄唇,她僅以氣音道:「別再,來撩撥我的心了。」
你明知你秀色可餐,容貌昳麗。
世人誰不好顏色?我也只是俗人一枚。
「舟舟……」
「我說完了。」她忙不迭地推門而出,留下晝景一人對鏡自觀。
這是,把人給逼急了嗎?
她默然扶額。
持續了四日的雨水終於消停,陽光穿透層雲而來,碧空如洗。
白鶴書院,女院。
憐舟倚在窗前發呆,直到一聲冷哼傳來,她睫毛微動。
書桌一側,穿著梨白長裙的女子同眾人說笑,她心神恍惚地聽了一耳朵,大抵是譏諷她學堂之上答不出夫子所問,也就是命好,做了晝景夫人。
閒言碎語聽多了徒惹心煩,憐舟放空了的思緒重新回來,安安靜靜地翻開書卷,溫故知新。
她底子單薄,比不得生來條件優渥的世家女,學堂統共三十三人,進學成績排在末尾,招致眾人好一番指指點點。更有人跑來當著她面指責她丟了晝景顏面,丟了世家主延續百年的尊榮。
罪名太大,憐舟承受不起,只能越發刻苦。
學堂里的冷嘲熱諷並未因此停止,宋染眼睛發直地望著憐舟,神色隱有困惑。
「染姐姐?」
宋染揪著衣袖,小心湊近過來:「憐舟妹妹,我不明白。今日夫子所問,你應當是所有人中最該熟知的……」
「我最該熟知?」
「是啊,「明妍體」與「白流體」俱是晝家主所創。晝家主才華橫溢,低調謙遜,學業之上,若有不懂你請教他當是最合適的。」
潯陽城百姓口中的恩愛眷侶,若曉得晝夫人連自家夫君獨創的筆體都不了解,恐怕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傳言。
憐舟小心藏好心底冒出來的驚訝,沉吟片刻:「染姐姐看來,阿景是怎樣的人呢?」
「晝家主呀……」宋染回想起幾年前一身紅衣的秀美少年郎。
「晝家主年少能扛起世家之首的金子招牌,這在當時是很了不得的。換了年長他一輪的人來主持家業,都不見得會有晝家眼下一半的興盛。
晝公子少有奇才,心性沉穩,儒雅斯文,待人和善
,行事隨性有時候又格外講究。他是個矛盾的人,美艷,冷傲。目無下塵,笑起來常常給人遊戲人間的錯覺。可我認為,大抵是他生得太好,才惹得世人對他多有誤解。」
「所以,你看,正因為他太好,羨慕嫉妒憐舟的才越發多呢。」
陽光照在洗硯湖,微燥的風輕輕吹拂,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憐舟苦悶地坐在湖邊,後悔晨時說那番話了,即便要說,也要溫柔一些。
說起來阿景知她懂她,帶她走出少時的噩夢陰影,鼓勵她的理想抱負,深信不疑她能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