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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再次看向這位少年,看著這位喜歡酸糖的少年背靠著椅背、抬著眼瞼望著堆積著厚厚雲層的藍天,像是日光凝成的髮絲也似是天上的雲一樣堆積在少年身後,少年從口袋裡又拿出一根棒棒糖拆開糖紙塞進嘴裡。
又是好一會兒的安靜,他聽到少年問:
「你的名字是?」
「大庭葉藏。」
「是嗎。」少年沉默了半晌後離開了長椅站起身,背著光面向他說:「抱歉。」
「……?」
「你的父母。」少年像是冰礫落在琴弦上的嗓音不徐不疾的響起,沒有撕心裂肺,沒有大聲嘶吼,輕得旁邊的路人都聽不清,但少年的聲音卻如同直穿心魂的利箭,穿過他的耳膜,清晰地迴蕩在他腦海里:「其實是死於我之手。」
說來不可思議,或許世人都不敢相信這難以置信的事實——大庭葉藏竟是連一點傷心的感覺都沒有,哪怕他的父母並非死於可笑的森林火災,而是死在眼前這個神子一樣的少年手中。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就這樣輕易的相信了對方的話語。
大庭葉藏對少年沒有產生一點兒子面對殺死雙親的仇人時應有的怨懟恨意,這反而讓他感到了恐懼驚慌,他再一次深刻意識到自己就是個感情與常人相差甚遠的怪物。
或許大庭家的血脈就是這樣冰冷無情,被遺傳了大庭家這樣的冷血血脈他再怎麼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對父母的印象一直都是刻板冰冷的標籤,有時候在他眼裡的血親們都是一張張貼了標籤便以區分的無臉人。
讓他記得住臉的,可笑的竟然只有遠在橫濱的外婆以及遠嫁的姐姐。
誕生於世不過才七年,但大庭葉藏回顧自己有意識有記憶起的短短的幾年,卻發現自有意識起,他所過的儘是些難以啟齒的可恥之事,如果他再活下,這一生也不會發生什麼好事吧?
就憑至今為止就發生了那麼多他無法吐露出來的,因為自己卑微的自尊心與所謂的『清白名聲』而無法說出口的——亦或是即便說了,那些犯人也能通過幾句狡辯就能矇混過去導致根本沒必要說出來的糟心事。
對於人心看得過於通透卻又學不會拒絕,像是小丑一樣逗著身邊的人笑,哪怕他們其中有些人都曾傷害過他。
「但我不是為了他們而來找你的,也不是為自己的罪行感到懺悔而想要來補償你的。」少年說,「理子奶奶你記得嗎?閒院理子。」
「外婆?」
很好,記得的話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
外婆是對大庭葉藏很好很好的人,哪怕相處時間很短,但仍舊讓他感覺到並明白了溫柔與美好這兩詞含義的親人,那位的慈愛和藹的笑容和溫柔的眼眸,大庭葉藏至今也難以淡忘。
「你的父母為了得到理子奶奶的財產,在你生日那天以為你過生日為由將奶奶騙到了山上的度假小屋,奶奶死了,於是遲了一步的我讓他們下地獄了。」白晝淡淡道,她臉上的表情和此時的大庭葉藏如出一轍的冷漠。
她甚至不覺得把那樣殘酷的事對一個才七歲的男孩說是多麼的冷漠無情。
「所以……我也是害死了她的犯人啊。」大庭葉藏扯了扯嘴角,他當然察覺到父母總是經常外出,從鞋子的泥土、衣服上的草葉等種種線索,他推測他們是去了位於青森縣的那戶度假小屋裡,那也是屬於大庭家的不動產,他們去哪說奇怪倒也不算奇怪。
大庭葉藏只能疑惑的保持沉默,但現在似乎一切都明了了,他露出一個可笑又可悲的表情,連喊一聲『外婆』的勇氣都沒有了。
「你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所以我會在力所能及處幫助你。」白晝以平等而嚴肅的態度對待著天生聰慧過人的大庭葉藏,等待著回答,手上沾著對方親人之血的她在揭露這一事實後便與這個男孩保持著距離。
她的話語字字皆是肺腑之語,不含任何虛假,如此話語,便是稱作是誓言也絲毫不為過。
「葉藏!」遠遠的,傳來了一個像是在確認大庭葉藏位置的聲音。
「去保姆那裡吧,我也只是來向你傳達這個意思的。」白晝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傳達完畢了便折身往來時的路回去。
誰的腳步聲跑了過來,撲到了白晝身後,白晝頓了一下,轉過頭看向拽住了她衣角的男孩,男孩那雙暗沉無光的褐紅眼眸此刻因為對光仰著頭,而能見有光隱約在他眼中閃爍。
「帶我走——既然您想要代替她照顧我的話!那就養我吧!」
「……」
男孩漲紅了臉,像是做出那樣的決定,說出那樣的話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勇氣,這絕對是他一生中會做出的最大膽也最無厘頭的決定,說完後他已經難為情到有些後悔了,低下頭,手指縮了縮,想後退。
「好。」被求助的人用溫暖的手握住了大庭葉藏冰涼顫抖的小手,拉住了他,以最簡短——簡短得就像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短促鼻音的話回答了大庭葉藏。
白晝本身因為顏值高而被路人駐足觀望,但那些人迫於白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氣質,只敢遠遠看一眼,但若是與他人鬧起矛盾,還是性質類似於拐小孩——這樣白晝並不願承認的事,那麼人群勢必就會理直氣壯的打著看熱鬧的理由圍過來。
——於是為了不和保姆鬧糾紛,他們像是叛逆逃家的孩子,一起逃離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