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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緒猶如一團亂麻。
一時間衛既齊不知應該如何是好,一紙告上皇上面前?怕不是錢大人的策劃都還沒有實施,可是隱藏甚至做一個幫凶……
衛既齊覺得自己的良心實在過不去。
他憂心忡忡的歸家,偏生其友梅文鼎早已等候多時,衛既齊勉強用冷水拍了拍臉,趕緊趕慢的走入書房接待。
梅文鼎眉眼飛揚。
明明已是近六十歲年紀的老人,他臉上表情卻猶如少年般清爽明快,衝著衛既齊露出一個喜悅的微笑:「衛兄,老朽決定將自己所出《歷學疑問》三卷交至研究所。」
「……研究所?」衛既齊心中一震。
「沒錯,研究所今日在城門口告示欄上貼上此物,分發給眾人,老朽特意取來一份給你看看。」
梅文鼎從懷裡小心翼翼掏出一捲紙。
他雙手奉送到衛既齊的手中,接著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若是能夠被研究所看中,亦或許以後就可以送去文化清吏司,印刷至天下,得償老朽的心愿!」
依他的年紀想要登堂為官已為時太晚,梅文鼎一門心思只想將自己的著作上交天聽。只是雖然他關於理算的名聲漸起,卻由於台官顧慮卻未能如願以償,只能在友人家中靠人施捨度日。
衛既齊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梅文鼎的《歷學疑問》是他多年來的心血,更明白梅文鼎一心一意希望能讓自己的著作傳世,可是偏偏碰到了現在這個時機。
衛既齊舔了舔乾燥的唇瓣,他遲疑不定的看著梅文鼎:「梅兄何苦送去研究所?此地之物尚且不明,倒不如暫且擱置待為兄有機會呈遞到皇上面前……」
梅文鼎眼眸里露出一抹驚詫之意。
他不自覺地打量著衛既齊,緊接著一雙白眉逐漸皺起:「衛兄難不成沒有去見過那顯微鏡?也沒有用過那抽水馬桶?還有出版社剛剛新出的幾本書籍看了沒?張兄,李兄兩人可是讚不絕口呢!」
張兄,李兄。
前者指的是張玉書,後者指的是李光地。兩者皆是皇上的近臣,也是朝堂中數一數二受皇上賞識的漢臣。
衛既齊面色越發蒼白。
若是文化清吏司出事,那是不是滿朝的漢臣又要大受牽扯?近年來漢臣逐漸得到的重視或許一朝又會回去!
梅文鼎也察覺到衛既齊今日的焦躁不安。
他止住話語細細打量著衛既齊,眉宇間帶著一抹擔憂之色:「衛兄,您是怎麼了?」
衛既齊騰身而起。
若是自己前去見皇上或是見張兄李兄,怕不是給錢珏等人知道……他雙手重重搭在梅文鼎肩膀上:「梅兄,狠狠打我兩拳。」
梅文鼎:……
他睜大了雙眼震驚的看著衛既齊,一時間不覺得是衛既齊腦子糊塗了而是覺得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不然衛既齊怎麼會叫自己打他?
衛既齊和梅文鼎毆打之事在京城裡掀起不小的風波,前者是丟了文人的臉小半個月沒去衙門當值,而後者則因毆打朝廷命官直接被送進了大牢,若不是有張玉書出面擔保,怕不是這條老命都要丟在獄中。
張玉書面色沉鬱。
等梅文鼎更衣洗漱以後,他忙不迭詢問:「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梅兄你怎麼會和伯嚴打起來?」
衛既齊和梅文鼎兩人皆是風度翩翩的書生,更何況當天梅文鼎明明是去報喜,這一場毆打就顯得極為蹊蹺——尤其是出事之後衛既齊不但沒有遮掩反倒是直接報官。
這著實讓張玉書想不通。
他抬眸仔細觀察著梅文鼎,卻發覺梅文鼎目光漂移滑過幾名僕役身上。張玉書皺了皺眉:「在場皆是本官親信之人,梅兄儘管放心。」
「衛兄要老朽給張兄報信。」
梅文鼎沉聲說:「投稿給研究所,文化清吏司的書籍里夾雜了不少問題——有人……有人打算使人將這些書指為逆書。」
張玉書渾身一震。
他驚駭欲絕,眼底浮現出難以置信又恐懼至極的光:「他們——他們這是瘋了!?」
逆書。
為逆書寫序的、校對的、賣書的、買書的、乃至於印刷的和管理的官吏,輕則發配充軍,重則凌遲杖斃。
在康熙早年未親政的時候還有人專門挑書中紕漏,牽強附會指為逆書,即便不讓對方死也讓其仕途再無光明,直到康熙親政之後喝令刑部嚴查,一連判下幾場皆為舉報者同刑才勉強壓住這一場風波。
對於漢臣來說。
這逆書無疑是漢臣們頭頂的一把利劍,讓人心生寒意。研究所和出版社的出現,讓不少人看到了開放學風的可能性,這才讓投稿者數量暴增。
可要是此刻來一場『文字獄』。
全天下人還有誰敢相信朝廷?誰能相信這研究所和出版社。
這二十餘年的安靜生活難道讓這些人忘記了文字獄的威力?明史案可是足足涉及了千餘人,到最後可不是你覺得是就是,而是只要審的人覺得是就是!
張玉書又想到一個問題:「這些書籍也不是本本都能夠出版……」
他的聲音逐漸變低。
張玉書手指細細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半響他不可思議的反問道:「等等!難道他們的目的不是尋找出逆書而是……」斷絕研究所和文化清吏司的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