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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確定她安全,你也應該回里梅那裡交差了吧?如果再拖下去的話,里梅起疑心就前功盡棄了哦。」
作為相識百年的同伴, 真人用幾句話便打消了漏瑚同你繼續交談的念頭,伸手將你重新攬進了他的懷裡。
然後正如第一次同他相遇時那般,少年拉著你的手, 一起走出了陰暗的廢棄工廠。
時隔百年, 那夜的皎潔月光重新散落於你他二人身上。
曾經你主動伸手,扯住了素不相識的少年的衣角,祈求他施與你不計代價的自由, 就此踏上了長達十年的旅途、擁有一個僅有彼此的愛的幻夢。
然後呢?
正是他親手殺死了你。
咒胎一般無法離開誕生的地方,怨靈則不會遺忘有關死亡的回憶。
當他撫上你的小腹,便會因為瀕死時分的疼痛而失去向漏瑚求援的力氣。當他牽住你的手掌,便因恐懼而顫抖, 無法順暢的掌握身體,更別說將他一把甩開。
——像是一場無聲的雪崩。
好在被咒具刺傷後,這種疼痛時常發生,終於也有了耐性。
在他拉著你前進的過程中,你固執地停下腳步, 做出細微的反抗。
「為什麼要回來?」
這是對戀人的質問,也是對自己百年前罪行的訴說:
「……是我害死了你。」
「我沒有辦法原諒這樣的自己……因為這樣的罪行,我在死後變成了詛咒。身體變得很冷、必須收集咒力才能活命,剩下的生命里只能像老鼠一樣躲在陰影里。」
在他眼前的,早就不是當年那個純潔無暇、值得男人憐惜的巫女了。
親口向過去的戀人解釋這件事讓人難過得怎麼都止不住眼淚。
「但真人是不一樣。你是那麼好……很溫柔、又很聰明、比我有用很多……明明可以去投胎、享受更好的人生。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也要選擇變成詛咒?」
「再拉著我的手,你一定會死掉的。」
「不,不要,我不要那樣的事發生。」
「放開我吧。」
越是列舉他在你心中的優點, 越是對比出你作為另一半的無能與軟弱。你企圖用這點勸導真人回頭。
將無地自容的羞恥感化為掙扎的力氣,你一點一點從真人手中抽出手指。
昔日的愛人卻試圖用自己與靈魂有關的術式撫平你的波動。
灰藍色的咒力溫柔地裹上抽痛的小腹,頎長的手指則將那些從臉頰上滑落的、濕潤的悲鳴小心翼翼地收入掌中。
正如他無數次向你告白「會無條件接受你的全部」那樣,少年用哄孩子的語氣,將潛藏在死亡前,尚未完全展開的愛意同你訴說:
「怎麼可能放開你?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
「你是個沒用的孩子,如果離開我,一定會被妖怪吃掉,或者遭到那些強盜流民之類的殘忍的對待吧。」
「一想到那樣可怕的未來,我就會感到非常的痛苦。都是我的錯,既然當初是我把你帶出來,就要對你的人生負責。」
「那是我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然後向被自己有意的溺愛折去雙翅的女人道歉,真心發出憐愛的悲嘆: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保護好你,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每每注視那可愛的、溫順的、沒有用的「孩子」,他都會由衷地感到幸福與悲哀。
這世上只有她會輕輕撫摸他的面頰,溫柔地觸碰他的傷口。以甜蜜而依戀的口吻說他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是她皎潔的月光、以及不願醒來的美夢。
為了更好地在妖怪橫行的亂世中生存,他在吸取與靈力有關知識的同時,也在流言蜚語中獲悉了「固魂酒」巫女的真實價值,並在避開戀人的實驗中證實了這一說法的可信。
被靈氣吸引來的妖怪如果飲下酒液,就會變成溫順的寵物。吞噬她的血肉則會變成血肉模糊的死物。
她口中永無止盡的厄難,其實更像是神明為了實現她的願望,用酒液中的靈力喚來的式神。
而他呢?
就算從她手裡接過了神明的饋贈,也無法使用其中的靈力,只能把她贈來的酒液作為麻痹藥塗在匕首上,將真相沉默地藏進心底。從體術和知識上進一步提升能力。
【如果她如果變得很有用,就不會需要這樣的我了吧?】
【不可以這樣。】
【不要丟下我。】
【不要離開我。】
因為被那樣的不安攫住了心神。所以覺得也不需要她做、什麼也不讓她做、把她從神明身邊帶走、也把她從正常的生活中帶走。
殺掉了她會喜歡的兔子、抹除了暫時安居時向她搭話的男人。
就算答應她旅途盡頭會有一個安穩的家,但是因為克制不住的殺意和惡趣味,總是率先打破生活的平靜,從那些小村落中離開。
以保護為名,不斷從「沒用」的她身上獲得活下去的價值,他才是凡人之身。
喝下了她生前釀造的靈酒的他,甚至死後也能停留在原地一百五十年之久……
而她雖然不理解他做的事情,但還是會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身邊。
於是最後怎麼怪也怪不到她的身上——
「我怎麼可能怪罪你呢?」
「沒事的,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有東西能傷害到你,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來背負好了。」